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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京华烟月（5） 精彩章节免费试读

到了江家，大姐和娘正坐在院子的花架下聊些体己话儿，见我们回来了便招呼我们过去。姐夫先把杏仁元宵递到大姐手里，笑道：“还是热乎的，快吃吧。”

大姐碍于我们几个小的在这里，颇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辞道：“才吃过午饭，这个先不吃了罢。”

姐夫还没说什么，大娘笑道：“你看看这孩子，刚刚才说想吃杏仁元宵，怎么这会子又不吃了呢？”说的大姐脸上一红，娇嗔的喊了一声“妈～”

我和二姐倒没怎么见过这样羞赧的大姐，都觉得很有意思，我笑道：“莫不是嫌弃我们几个在这里？”

听得人都晓得我这是话中有话，唯有二姐一人笑出了声，大姐佯作恼怒，轻轻的打了一下二姐。又向我道：“你说的很是，嫌弃你来着，你可赶紧走罢。”

二姐此时不依了，道：“大姐你偏心，怎么说错话的人没有惩戒，这听的人反倒挨了打？”

我笑道：“我这是已经被大姐革职流放了，怎么能说是没有惩戒？”

大姐笑道：“可又在胡说，年年岁岁的净长个子了，怎么就学不来一点旁的。”又对姐夫道：“这几日可看住他，可别叫他带坏了惟勤。”

姐夫笑道：“我本来是要嘱咐着惟勤，别带坏了砚清。看来这家家户户都是小幺儿受宠，混世的功夫也是难分出个高下的，如今倒可以省却这番说辞，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娘插嘴道：“我看惟勤这孩子挺好，一早的就听了安排当差，不像我们砚清成日在家里闲着。”

姐夫闻言笑道：“母亲这话说出来，我就知道他们果然是一派的。你别看惟勤一早当了差，那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闲着。”

惟勤本来碍于大娘在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了却笑嘻嘻道：“大哥这话说的在理，你看这熙来攘往的人群无不在争名夺利，也该是有几个像我这样的清闲人，才不至于翻了锅炸了天。”

我赞同道：“就是，你们做大哥的都是忙忙碌碌的，我们做弟弟的，少不得就要采菊东篱，醉卧南山。所谓张弛有度，才是家族兴旺之道嘛。”说着瞧了一眼惟勤，后者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二姐笑道：“这还没有搭上戏台子，你俩倒唱上‘知音’了。”

大姐亦笑道：“托你们的福，我竟是足不出户就见着了伯牙子期，当真幸甚。”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姐夫这时听我们几个笑闹，已经帮着把杏仁元宵打开来，又叫小丫鬟去拿两个小碗来。大姐看看我们几个，便叫小丫鬟再多拿几个碗来，惟勤忙道：“大嫂，我们几个都是才从新丰楼吃饭回来的，这会儿不馋。”姐夫也在一旁点头，大姐这才作罢。

须臾小丫鬟端着漆盒过来，内里是两个青白瓷的小碗，姐夫亲自拿勺盛好，先奉与大娘，又端了一碗送到大姐手里。大姐笑着接过来，习惯性的舀了一勺吹了吹便要送到姐夫嘴边，突然醒悟过来我们都在，有些不自然的又把手缩了回来。正在尴尬间，姐夫一指轻缠将她额角碎发归拢至耳后，不无宠溺的笑道：“快吃吧，回头凉了。”

我想起那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大姐在翠石轩内低眉浅笑，她说，我不羡慕那些轰轰烈烈，只希望我的夫婿福寿康宁，能一直陪着我就好。我看着眼前他二人情状，心道大姐也算是求仁得仁，便欢喜起来。然而心底里却有个影子一闪而过，那个着了雨过天青闪缎百褶裙的女子，背向而立，青丝松挽，云鬓里斜插着一支碧雪吐芳簪。

大娘尝了一个元宵，赞不绝口道：“哎呦，成日里吃元宵，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个的味道好。”

姐夫殷勤道：“母亲要是喜欢，赶明儿我也日日打包一份孝敬您。”

大娘忙摆手道：“我上了年纪的人，哪里吃得了这许多甜食，今儿尝一尝也就罢了。倒是你们年轻人，拣些可口儿多吃些。”一壁又问道：“这趟出去，可有什么好玩的也讲给我这老太婆听听？”

我故弄玄虚道：“这回出去，您猜我们见着谁了？”

大娘伸手扭了一把我的鼻子，道：“有话儿就说，别在这跟我说书。”

大娘扭鼻子向来不疼，我不以为意，继续道：“这回啊，我们见着了二嫂的哥哥。”

大娘眯缝着眼睛略想了一想，笑道：“哦，我想起来了，给你二哥定亲的时候我见过这孩子，说是在北平念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姐弟二人并不曾与他谋面，如何认得？”

我笑道：“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傅家大哥和惟勤还是知交，这次的机缘也是惟勤的功劳。”我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问道，“您可还记得火车上二姐那个白捡的橘子？”大娘点一点头，以示记得，我笑道：“那个帮了二姐的，就是傅家大哥。”

大娘“哦哟”一声，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火车上虽说没见着这孩子，但观其行事确是个稳妥持重的好孩子，今儿个听你们这么说，可不就是是傅先生教出来的。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该着咱们几家有缘。”又对我细细叮嘱道：“这两天你们姐弟也替我这老太婆跑一趟，去瞧一瞧这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求学，吃穿用度都比不得家里，你们带些常用的物什，也是全了咱们的礼数。”我忙点头应下，却没听二姐答应，回头去看，只见她自顾伸手拨弄着桌上的小碟儿，十足的漫不经心。

姐夫下午还有公干，晚上也不回来用饭，他叫来小丫鬟嘱咐了一番大姐晚上的饮食，便离开了。惟勤议院也还没有忙完，略坐了一坐也走了。大娘午后困乏，被小丫鬟搀扶着回了屋，倒是大姐精神还很好，没有要午睡的意思。

我道：“大姐精神倒是很好。”

大姐笑道：“刚吃的多，现在去睡中觉只怕胃里难受。”说着看着二姐道：“我近日胖了许多，不过看着映蔷好像比前年又清减了几分，依我看女孩子还是要按时用饭，不然往后嫁了人，才有你的难处。”

二姐不屑道：“我成日里哪顿吃得少了，只不过这几日择席没睡好罢了。”

我不怀好意道：“只怕还有旁的烦心事吧？”

大姐听的有趣，道：“若说映蔷有心事，容我想一想，”说着一双眼睛望着二姐，故意顿了一顿方道，“必是金陵何家的婚事。”

我笑道：“还是大姐蕙质兰心，一猜即中。”

二姐却道：“你们也真是忒瞧不起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么点子事情，那里要本小姐废许多神。但若说消瘦，也不是没有原因。”

我听着二姐口气，竟不像是玩笑，大姐此时柔柔开口，道：“可是为了秀儿？”

我听得一惊，大姐继续道：“这两日茶余饭后，母亲也把家中诸事尽与我说了。都说命中八尺难求一丈，秀儿的事，本强求不来，此时出去嫁人，未必不是件好事。至于大嫂的态度，”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沉吟半晌方道，“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待你嫁做人妇，自然懂得她的心肠。”

我心里咯噔一下，听大姐的口气，难不成姐夫有纳妾的意思？大姐看着我们一脸焦虑，微笑道：“别急着给你姐夫扣歪帽子，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携了二姐的手，轻轻抚着，良久道：“身为女子，不是不知道青梅竹马的厉害，大嫂，也是害怕。”

二姐不服道：“可二哥成了亲，珠儿不是一样伺候着？我看过不了几日，珠儿也是要被收房的，二嫂却没有说什么。”

大姐道：“这件事因人而异，秀儿本来生的好些，在女子眼中，自然要比珠儿更加难容。”想了一想又道：“至于这位傅家小姐，我虽没有见过，但听母亲说极是知书达理，想来也十分贤惠。只不过……”她欲言又止，倒叫我和二姐好生着急。

我急道：“这样的好性子，打着灯笼也难找，难道非得娶一个大嫂那样打翻了醋坛架子的，才是个好？”

大姐看着我笑了：“旁的人我不知道，你这孩子起小就心术不正，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不过呐这书上说了，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看以后书晴那小丫头怎么治你。”

我不屑道：“我堂堂方家三少爷怎么会怕她一个丫头片子。咱们的大哥是少了点大将风范，我却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

大姐听得作势锤过来，笑道：“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胡说的毛病。”

二姐却推了我一把，恼道：“你倒是让大姐把话儿说完。”

大姐这时慢慢敛了笑容，秀眉微蹙：“但凡女子，没有不妒的，也有的为了博一个贤孝的名声，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反过来帮着丈夫张罗纳妾，开枝散叶，以图在夫家地位稳固。不过我看傅家家风，倒不像是会教出这样有心计的女孩子，就怕这傅家小姐，心里头装得下千千万万，偏生没有咱们砚淇的位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又莫名欢喜起来，然而心念一转，觉得自己这样想分明是有隔岸观火之嫌，极是不厚道。大姐看着我和二姐怔怔的都不说话，忙道：“我也是自己瞎猜的，咱们今日的话儿，哪儿说哪儿了，可不敢乱传。”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笑道：“人家两口子的事儿，还劳我们在北平挂心，可不是应了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话儿？”

大姐道：“你倒会编排我。我也不用发急，横竖这两年你也是要办婚事的，到时自有人收拾你。”然后便有意跳开话题，只问我们今日吃了玩了什么。

二姐抱怨道：“北京的物价可比我们那里贵许多，想买几件像样的东西，可惜钱没带够。”

大姐笑道：“这有什么，看上什么尽管买，钱不够了管我要。只记着一点，到时候尽数拿回家去，别费心费力的淘了来，反倒便宜了旁的人。”

我笑道：“这旁的人说的是姐夫罢。”

大姐脸上微微一红，道：“你们不知道，惟志哪哪都好，就是见了那些诗书画卷之类的顽意便走不脱，只卧房里都快摆不下了。”

二姐笑道：“我看你们屋子里那幅《黄州寒食诗帖》却是个好物件，等走的时候，我衬姐夫不注意都一并打包带回咱们家去。”

大姐的卧房我自然去不得，但这《黄州寒食诗帖》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我心道这样好的东西恐怕姐夫舍不得，果然听大姐接口道：“你放宽心，便是你蒙混过关带回去，少不得他也要一路追过去向你讨要的。”说罢又摇摇头，脸上一派无奈。

我笑道：“大姐你也不必忧心，你不妨效仿易安居士，尽可着放手让姐夫去买，横竖又不花你的钱。况且都说太平古董，等时局稳定，一定增值。”

大姐笑道：“好在你姐夫还不算有赵明诚的痴，我也不用学清照的量，况且俗世俗人，那等高雅自是学不来的。”她说着不自觉以手抚肚，微微隆起的腹部已然让她显出了母亲的姿态，我羡慕她与姐夫的伉俪情深，也羡慕这样的人间烟火，我想到刚刚成亲的二哥，即将嫁人的二姐，还有自己，只不知日后与书晴成了亲，我的日子，元宵儿的日子，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