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整个寨子却都寂静得有些不寻常。 自从突发疫疾以来，很多人足不出户，连平时要买的吃穿用度都有专人一条街一条街的去送。 街头巷尾也都没有一个人在外面闲晃，整座城里都感觉空空荡荡的。 秀知已经睡下了，纪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呆呆看着天空。 今晚天上没有月亮，但是星星漫天，一闪一闪的，倒是显得格外热闹。 只是，她心里空落落的，总是定不下来。 每天光是听阿哥说现在的疫疾情况她都觉得揪心。 虽然她相信丛羽的医术，但是……万一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怎么办？ 从小到大，除了阿哥，对她最好的就是丛羽了，不止是她，就连知儿也是。

而且，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丛羽在背后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可不是一句谢谢就能够抵消的。

纪姝看着星空，忽然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喃道：“巫神，希望你保佑苗疆大地能够度过这一劫，保佑丛羽能平安归来！” 说完，她睁开眼睛，看着星空还是一闪一闪地挂在头顶，没有人能够给她回应。 身后侍女小步上前，行色匆忙：“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纪姝一惊，忙回过头：“出什么事了？” 侍女才道：“是神医出事了，说是染上了疫疾，情况很不好！” 丛羽！ 纪姝脸色一刹那变得煞白：“你照顾好知儿不许她乱跑，我得去看看！” 她找了匹马，在夜色中急匆匆就赶去了白石镇。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那么好那么好的丛羽，怎么可以…… 她不敢想到死亡这样的字眼，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能够尽早找出解决疫疾的法子。 可是，连丛羽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短时间内，还能让谁来解决？ “吁——”纪姝利落地翻身下马，远远便看见白石镇周围都被围了起来。 还能看见有人将尸体抬到空旷的地方，一一焚烧。 纪姝的心悬了起来，急忙上前，可是才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纪姝慌忙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我是苗疆族长的妹妹，过来查看这边的疫疾情况。” 守卫的将士对视了一眼：“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看守卫走远，纪姝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姝忙回头：“我现在可以进……” 话还没有说完，她看见眼前的人，忽然愣在了原地。 却是顾川璟。 顾川璟看着她，一步步走上前，低声呵斥：“这里现在很危险，回去！” 纪姝脚步僵在原地：“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让我进去，这里是我苗疆的地界！” 顾川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快回去，要是你有事，知儿怎么办！” 纪姝眼神紧紧看顾川璟，忽然往前走两步：“我只是想看看丛羽，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 周身气场忽然一冷，纪姝看着眼前的男人怔了一下。 “你抛下知儿，不顾生命危险的找来这里，就是为了他？”顾川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虽然，现在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是一想到这里，他心里还是一股酸意。 “他到底怎么样了？”纪姝心下一急。 第三十八章 告辞 天上的星星很亮，夜色浓浓的笼罩着整个大地。 纪姝与顾川璟相互对望着，眼神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面了，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好像不一样了，不是容貌上的不一样，而是心跟从前不一样了。 一个人念着一个人，而一个人又被另外一个人念着。 顾川璟眼中带着些无奈，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但他到底是不忍心，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他很好，也没有什么事情，你走吧。”走吧。 纪姝站在原地没有动：“不行，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你就这么不信我？”顾川璟眼中微怒。 纪姝不由得紧紧握着拳，并非是她全然不信眼前这个人。 而是她明明得到了消息，说丛羽出事了，要是今天不亲自看上一眼，她怎么能够放心得下。 她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你就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我只想确定他是真的没事。” 顾川璟看着她，只觉得恍如隔世，从前她只会这样关心自己，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心里关切的都是别人的安危。 虽然自作自受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很多遍了，但说没有一点不甘心的话是不可能的。 “我说了这里很危险，你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要知儿怎么办？”到底，他还是心软了。 正说着，后面镇子的街道上，缓缓走出来一个白色人影。 那人抬头往前看了一眼，一下认出来纪姝，匆匆几步上前。 “芈儿，你怎么来了？”隔着木桩前的几步距离，丛羽问道。 见到他没事，纪姝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才终于缓缓落下。 她松了一口气：“丛羽，还好，你没事，刚才听人说神医染上了疫疾，我还以为是你……” 可丛羽的脸色并不好：“芈儿，是师傅。” 纪姝一惊：“怎么会是师傅呢？你不是说师傅他还要过几日才会来吗？” 丛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师傅，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疑难杂症患者，也是染上了这种病，师傅他一时不慎……” 现在，连师傅都…… 纪姝感受到深深的无力，现在的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师傅他会没事的，对吧？” 丛羽冲她坚定地点头：“你放心师傅他老人家身子强健，我一定不会让师傅有事的。” 一旁的顾川璟这样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了，人也见到了，现在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沉声打断道。 丛羽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芈儿，你快走吧，不要到处出来乱跑，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会马上回去的。” “神医！神医！”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人在叫。 丛羽只能匆匆又赶回去：“我要去看看病患，芈儿你路上小心。” 见过了丛羽，纪姝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顾川璟忽然叫住了她：“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她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侯爷，我非常感激您此次的帮助，还望侯爷自己，好好保重，告辞。” 说完，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其实，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世界上最勉强不来的就是人心，还有感情。 如今这两样东西都不在了，就算他强行把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也无济于事。 顾川璟苦笑一声，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第三十九章 问心有愧 纪姝策马回到寨子里，夜已经深了。 回到房间，秀知不在她这里。 想来是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了。 纪姝动了动自己有些麻木的四肢，和衣躺在了床上。 她实在是太累了，心里却又挂念着师傅的病情，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一遭。 偏偏她医术不精，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样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圣女！知儿小姐！” 纪姝是被外面嘈杂的喊声吵醒的。 听到他们在喊知儿，她一下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 “知儿怎么了？”纪姝抓住一个侍女忙问。 那侍女也是一脸着急：“知儿小姐不见了，我这一觉睡醒就找不到人了！” 纪姝心里又悬了起来，她知道那孩子一向调皮，又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懂蛊术，又会些武艺，又是苗疆圣女，在这地界上倒是不怕她吃亏。 可是现在疫情非常严重，这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去！你们快去找，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注意自身安全！” 纪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房换了身衣服，也跟着出去找人。 …… 白石镇。 顾川璟一只手撑在案头，手里拿着一本公文，眼睛还闭着，想必，现在是累得已经睡着了。 一个小小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窗外。 一只小手轻轻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往里看。 在看到顾川璟的时候，小小的眉头便不由皱在了一起，又轻手轻脚地把窗户推上。 窗框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正在秀知转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一抬眼功夫，顾川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秀知吓了一跳，忙看了看眼前的人，再打开窗子，看了看里面，果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你……你怎么能够出来的这么快？” 顾川璟没有回答，只是板着脸问：“谁让你出现在这里的？赶紧回去！” 不用问也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想必纪姝站在已经急坏了，这里这么危险，孩子真出了事，那可就后悔莫及。 可是秀知双手叉腰，嘟起嘴巴一脸不情愿：“不要，听说，我丛羽阿叔生病了，我是来找他的。” 顾川璟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差，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女儿，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跑过来，居然是为了别的男人。 “你们一个两个就这么喜欢他？” 秀知忽然看向顾川璟，气鼓鼓道：“要不是你当初欺负我阿娘，舅舅也不会把我带回来，我也不会从小就没有爹爹！阿娘睡了这么多年，都是丛羽和舅舅陪我长大的！” 一番话说出口，忽然又让他的脾气灭了下去。 他的女儿，这些年，也受了很多委屈，心里也很苦。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他，他实在问心有愧。 这些年，他没有尽到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过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顾川璟忽然眼眶有些发酸，他拉过她的小手，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知儿，都是爹爹的错，爹爹也不求你和你阿娘能够原谅爹爹，只要你们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就行。” 除此以LJ外，他这辈子，恐怕也没有别的奢望了。 第四十章 时间 “阿娘！”秀知一颗小脑袋，在门口探了探，试探地叫了一声。 见屋子里没人，她才松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到哪里去了？”纪姝的声音忽然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秀知一回头，就看见面前的纪姝，忙将手里的果子饯儿递上前：“阿娘，你最近辛苦，我出去给你找好吃的啦。” 实在不是她想说谎，只是，要是让阿娘知道她又见到了爹爹，只怕是要难过，要生气的。 纪姝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也不由得心软：“说了让你别到处跑，别让阿娘担心。” 秀知低下头：“阿娘，以后绝对不会了！” 纪姝将她轻轻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知儿，我们就等在这里，要相信丛羽，他会解决好的，还有你爹爹，起码他办事还是靠谱的。” 秀知埋在她怀里，闷闷点头：“嗯，我听阿娘的！” 一连好几天过去，阿哥，都忙得不见踪影。 听说，是研究出来了一剂药，不过好不好用，还要有人试过才知道。 “是吗？侯爷亲自染疾试药？那万一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这个嘛……有丛羽神医在，应该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吧？” 院子里，两个侍女边洒扫，边说着什么。 纪姝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听见了。 现在在南疆的，除了顾川璟，又能有哪个侯爷？ 她心里猛地一揪，试药这种事情，稍有不慎，那可就一命呜呼了！ 虽说，到现在为止，她都是怨着顾川璟的，可是她从没想过让这个人去死啊！ 纪姝在原地站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心里太过复杂，毕竟顾川璟这个人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爱过的人，并且爱了这么久。 就算是他负了自己，那也还没有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纪姝也来不及多想，牵了匹马又匆匆往白石镇赶去。 到了半路上，不想遇到了阿哥，秀轩也正好是要去白石镇，两人顺便也就顺路了。 守卫的将士见到秀轩，这次便没有拦下他们，便让他们过去了。 两人带好面巾，去了顾川璟住的地方。 进门，正好遇见丛羽提着一只药箱从里面走出来。 “丛羽！”纪姝叫了一声，跑上前，“他怎么样了？” 丛羽淡笑着，摇摇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新药已经试炼出来。侯爷性命无虞，只是……身体虚弱了些。” 纪姝点了点头：“师傅呢？他老人家，这次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丛羽提了提手里的药箱：“这不，药方已经得出来了，我正要去给师傅用药！” 纪姝一听，忙让开了位置：“那你快去，别耽误了。” 自然，秀轩看了一眼顾川璟的屋子，又深深看了一眼纪姝，识趣地跟着丛羽走了。 纪姝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好一会儿才抬脚往前走。 她的心里出奇的平静，就像是要去面见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 她缓缓推门，就看见顾川璟靠在床边，眼眸微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疲累极了。 许是听见了推门的声响，他这才缓缓睁眼。 看见纪姝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顾川璟往前坐起身，可以语气中分明带了点喜悦。 纪姝走上前，顺手给他到了一杯水：“听说你在试药，我……来看看你。好点了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感觉太过多余。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却听见顾川璟笑了一声。 “我出生世家，总是要为朝廷做点什么的，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了，他医术确实很好，谦谦君子，不外如是。” 纪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水杯放到他手心：“我之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川璟还是笑，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苦涩：“不，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当初那么多人都劝过我，是我自作自受，活该一生孤苦。” 这句话一说出口，反倒更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她对他的爱，着实已经冷掉了，想在一起已经不可能了。 见她没说话，顾川璟率先打破了沉寂：“你呢，接下来会怎么办？这些事情结束，你是不是跟他远走高飞？” 这个他，不用问，纪姝也知道是说丛羽。 其实，丛羽对她的心思，她不是全然不清楚。 只是……恐怕还需要些时间吧。 她淡然一笑：“以后再说吧。” 第四十一章 回家了 一个月以后，疫病终于平息。 顾川璟也是时候带人回朝，城门口，一众人马浩浩荡荡。 他坐在马背上，深深回望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城。 以前他就是从这里把纪姝带走娶回家的，可是现在，时光荏苒，再回去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了。 他脸色还有些憔悴，缓缓勒过缰绳，转过身：“启程！” 队伍便开始缓缓前行。 顾川璟缓缓策马，忽然听见身后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望了一眼，看见马背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脸上忽然就绽开了笑容。 马稳稳停在他身边，两人坐在马背上对视着。 然后，两人默契地冲对方一笑。 “你来了。”顾川璟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心情，用一种很寻常的语气平静道。 纪姝目光坦然，也微微一笑：“侯爷为苗疆百姓舍身相救，我来送送侯爷。” 这是没有恨，也没有爱的语气。 就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简单的问候与陈述。 顾川璟眼眸中看不出悲喜，兴许这样，已经便是极好了。 相爱之人，就算到最后，也没有憎恶厌恨的道理。 马背上坐着的秀知嘟了嘟嘴：“坏爹爹，虽然你是个坏爹爹，但是阿娘说了，你是个好人。” 纪姝摸了摸秀知的头，缓缓开口：“以后，等知儿大一些，侯爷闲暇也可以接知儿去上京玩一玩，父母之间的关系，别让孩子受苦。” 顾川璟看着二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也好。”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从大路绵延到城门，扬起一阵灰尘。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纪姝收回目光。 “芈儿！”身后有人在叫她。 她勒过马儿转身，就看见秀轩和丛羽站在了城门口。 丛羽一身白袍，风轻吹起他的衣袖，神采飘逸，尤其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尤其温柔。 秀轩喊了一声：“走了，回家！” 纪姝看了一眼天色，是啊，该回家了。 她翻身下马，丛羽就已经上前扶着她，然后又把知儿抱了下来。 秀知顺势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开心：“丛羽，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丛羽在她鼻子上轻点了一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秀知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还有我阿娘，阿娘也很担心你的。” 丛羽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纪姝，脸上浮起笑容，一手抱着秀知，另外一只手伸出来对纪姝道：“走吧，回家。” 纪姝看着伸到眼前的手，心里覆上一层暖意，缓缓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就被丛羽牢牢抓住。 她便也就顺势随着他走，秀轩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他开口催促了一声：“好了阿妹，天冷了，早点回去，吃晚饭了。” 丛羽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纪姝，温声道：“师父身体大好，今日可是亲手做了栗子炖鸡。” 纪姝暗暗拉着他的手，却是冲远处的秀轩挥手：“阿哥，今日要把你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一品啊！” 几人欢笑着，一步步往回走。 城门口只剩一匹落单的马儿，马儿喘了一口气，自己徐徐跟在了纪姝他们身后，寻到回去的路。 落日的余晖在天边烧成了一片，光线落在他们脸上，和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方，顾川璟一人一马立在城外告别的长亭上，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可这里连城门都看不见，更无法看到他想回望到的人。 “侯爷，走吧，上京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您呢！”身边的随从催促了一声。 顾川璟收回眼神，深深看了一眼那座城，策马扬尘而去。 有些事，有些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忽然，他想起初见纪姝的情景。 一片艳璨桃林中，她坐在秋千上将秋千荡得老高，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鲜活烂漫，笑靥如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