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将遗书折起,连同着银两一并放在了床头的暗格里。关上盒子,她不由想起当初曾与阿然的戏言:“若有一日我死了,便将身家都放在此处!”只是不想如今,一语成谶!做完这一切,虞念拿起包裹出了梨院。萧锦鹤送的东西,她都没有拿,除了那日那一只玉镯!...
阿然已在府里六年,规矩早已熟记在心,怎会冲撞宋清年?
小心翼翼的揭开她被血凝住的衣衫,用指腹挑了一点药膏轻轻上药。
微凉的药膏涂在身上,刺激的人清醒。
阿然醒过来,抬头就看见虞念微红的眼眶。
她声音微颤:“我没事。”
虞念默声不语。
阿然很难动作,却还是忍痛拍了拍她手,将今日事一一告知。
最后叹声说:“我只是为你不值,那宋清年心思深沉,待哪日主子看清她真面目,定会识得你的好!”
虞念上药的动作一顿:“我亦不是心思单纯的人。”
若单纯,怎会明知自己不过是个暗卫,却还在肖想能以另一种身份陪在萧锦鹤身边!
上过药后,阿然精力不济,沉沉睡去。
虞念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
接下来几天,虞念一直在照顾阿然,直至她伤好,再没见过萧锦鹤。
只听人说,宋清年在府里住了下来,萧锦鹤还将最靠近主院的颐院给她住。
也经常听府里下人说宋清年有多么好,和萧锦鹤有多般配。
夕阳散落,残阳如血。
虞念望着天边的红云,手握着那枚腰牌很久,做下决定。
书房。
虞念到时,萧锦鹤正伏在桌案前,正在处理要事。
烛火摇曳。
他的面容掩在明暗之中,不甚清晰,虞念看着却有些出神。
好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将在心里演练百次的话说出了口:“主子,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入萧府之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萧锦鹤抬头看她:“什么?”
虞念一字一句复述着他当年说过的话:“您曾说,若有朝一日我想离去,您便会放我走。现在我想离开了。”
“不行。”
虞念愣了下:“为什么?”
萧锦鹤没有丝毫迟疑:“暗卫之中唯你是女子,可护在年儿身边保她无虞。”
虞念脑海中一片空白。
许久,她才操着干哑的嗓子问:“只是因为宋小姐?”
萧锦鹤沉默以对。
看着男人依旧俊朗的面容,虞念却忽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书房再没人说话,寂静无声。
后来,虞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书房。
只是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秦疏。
秦疏眉眼复杂:“你……当真喜欢萧锦鹤?”
虞念猜他是听见了自己和萧锦鹤的对话,刚想开口,顿时一股温热顺着鼻间淌下。
她连忙抬手捂住,又害怕站在此处,会被萧锦鹤察觉,什么都来不及说匆匆离去。
树下角落里,因失血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亦开始抖颤。
虞念有些艰难的用手帕一点点擦去血迹,然后将带血的手帕收好,才朝着梨院走去回。
可不知为何,一路上遇到的下人瞧见她,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梨院门口。
虞念刚准备进去,却听见几步外侍女高声嘲弄:“虞念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竟也敢肖想主子!”
======第八章 黄粱一梦======
虞念以前觉得喜欢萧锦鹤只是她一人之事,同旁人有何干系。
可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在一场一厢情愿的感情里,旁人的流言蜚语足以化作刀剑,字字见血!
梨院。
虞念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沉沉睡去。
可刚入睡不久,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许多暗卫和侍女嘲笑她,不过是一个替身,是山鸡妄图变凤凰,不知廉耻,痴心妄想!
惊醒之时,夜色渐浓,月色寒凉。
冷风刮过身体,让她无端发抖。
虞念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鼻尖又有温热流下。
红衣染了血,本不清晰。
可不知为何,虞念却觉得刺眼的厉害,连带着大红的衣衫都刺目非常。
虞念不想再看,起身回了房间,翻出压下箱底的唯一一件素色衣衫换上,才抱着那带血的红衫去浣洗。
井水寒凉,秋风一扫,更是刺骨。
虞念似乎不觉,只操着冻到通红的手回院中晾衣。
不想刚挂上,转头就见院外的萧锦鹤款步走来。
月色清寒,他眼色如墨。
虞念回过神,躬身行礼:“主子。”
她知道他是为何而来,遂直接开口:“您还是放我走吧,等我走了,流言不攻自破。”
萧锦鹤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这个给你。”
说着,萧锦鹤伸出手,宽厚的掌心躺着一个翠绿的玉镯,成色很好。
虞念没动,不知他这是何意。
这时,萧锦鹤清冽的嗓音响起:“权当补你的生辰礼。”
虞念一愣,就听他说:“我曾想过将你留在身边,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答应的都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虞念一直压在心里的情愫快要涌出,
她眼眶微热:“主子……”
却不想下一秒,只听萧锦鹤质问:“可你为何要这般不择手段?”
闻言,虞念身子发僵。
萧锦鹤面色冷然:“本以为你很单纯,本以为我亏待了你,本以为……”
冷风一贯而入,好似吹进了虞念的心底。
她恍惚明白:一个人若不相信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虞念摩挲着手心的翡翠玉镯Ns,声音低喃:“主子,或许是我不该肖想你。”
这一段感情,不过是黄粱一梦。
夜色渐深。
府内安静不已,只有清寒的月光。
虞念睡不着,孤身在府内漫无目的走着。
不想刚走到花园假山旁,就听见另一边传来侍女的小声议论。
“我刚刚去颐院回来,看见宋小姐好像在试衣衫,那大红的衣衫真像喜服。”
“主子和宋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宋府正挑选良辰吉日呢。”
“真的?那府里岂不是过不久就要有喜事了。”
……
话声渐远。
虞念怔站在原地,遥望着不远处比邻的主院和颐院亮起的烛火,心底痛意袭来。
是啊,萧锦鹤和宋清年心意相通,两厢情深。
而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奴才……
整夜未眠。
翌日,天刚亮。
梨院门被推开。
一暗卫走到虞念面前:“主子命我送你去开封别院,待安排好府内事宜再接你回来。”
======第九章 赐婚======
驱赶来的突兀。
虞念不意外,嘴里却还是发苦。
她不知萧锦鹤会接她回来的话是真是假,亦或只是给她一个理由让自己乖巧离开。
但她没有勇气去问:“可否等一下?”
暗卫有些踟蹰,但还是点头:“尽量快些,莫要让主子生气。”
虞念应了声,回到了房内,找出她之前就已收拾好的包裹。
却在出门那刻停住了脚。
她环顾着这间自己住了六年的房间,不由想起萧锦鹤第一次带自己来梨院时的场景。
那时,他推开门,声音一贯的清冷:“从此,这里便是你的家。”
可惜,不过六年,他就把一切收回。
虞念眸色微暗,最终走到了书桌前,提起了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和萧锦鹤的最后一次见面。
但现在,看着纸张刚誊下的“萧锦鹤”三个字,虞念持笔的手悬在半空,却不知该写什么。
时间划过,笔尖上的墨滴在纸上,留下点点墨痕。
她看着,最后还是将这张只有名字的纸折好,连同着腰牌放在桌旁。
之后,又拿了张崭新的纸,重新落笔,写下了封遗书!
“阿然,我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短暂一生与你相识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其他。这些年我出生入死也只留下银两够你赎身,富足以后生活。你一并都拿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吧。”
最后一个字落笔,墨痕渐干。
虞念将遗书折起,连同着银两一并放在了床头的暗格里。
关上盒子,她不由想起当初曾与阿然的戏言:“若有一日我死了,便将身家都放在此处!”
只是不想如今,一语成谶!
做完这一切,虞念拿起包裹出了梨院。
萧锦鹤送的东西,她都没有拿,除了那日那一只玉镯!
晚秋风飒飒。
马车摇晃不停,一路未歇。
两个时辰后,马车入开封,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虞念走下来,望着有些陌生的别院。
身后,暗卫驾着马车离去。
她又一人站了许久,才走进去。
府外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萧锦鹤安排来伺候她的丫鬟,名唤小雅。
月凉如水。
虞念屏退了小雅,孤身躺在榻上,神色怆然。
手腕的玉镯冰凉,却抵不过她的心冷。
不知不觉之中,她沉沉睡去。
梦里恍惚,她好像看见自己穿着大红的喜服,和同样身着婚服的萧锦鹤共拜天地……
可就在喜乐奏起的那一刻,她倏然惊醒!
而后自嘲一笑,不过都是妄想罢了……
在别院的日子无波无澜,再也不用出生入死。
但她的病还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手腕疼到麻木,甚至无法用力。
每日时不时的就会流鼻血,怎么都止不住。
也常听小雅说起金陵城的消息,听说萧锦鹤又培养了一个暗卫,据说已经是佼佼者了。
萧锦鹤没有她,一切还和之前一般。
可是没了萧锦鹤,她的每一日都是一种煎熬。
这日,阳光正浓。
虞念才刚起身,只觉得身子疲惫,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她知道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可能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强撑着走到院中藤椅躺下,她半遮着阳光闭目养神。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多久,突然一道脚步声响起。
她抬头去看,睁眼却被阳光晃的有些模糊,依稀只瞧见一抹高大的身影。
虞念恍惚了瞬,是主子吗?是他来接她了吗?
可下一瞬,身前响起的声音打碎了她的痴想:“念儿。”
眼前慢慢清晰,虞念也回过了神:“秦将军。”
秦疏将她眼里的失落看的清楚,他命人寻觅良久,得知她住在此处便急匆匆寻了过来。
却未想过,她是否想见自己。
秦疏攥紧了手,将一切情绪压下,当做什么都没瞧见般上前叙旧。
冷风呼呼的刮着。
两人没说几句,就又静默了下来。
秦疏凝视着虞念有些苍白的脸,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你可知三日前,皇上已下旨给萧锦鹤和宋清年赐婚。”
话毕,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虞念生生将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血腥咽下,才缓缓开口:“他们很般配。”
秦疏有些心疼:“你这又是何苦?”
虞念也不知,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可放下又谈何容易。
她沉默了很久,才再度开口:“秦将军,你可否帮我个忙?”
秦疏自然无有不从。
两个时辰后,秦疏再次出现在都督府书房。
萧锦鹤看着不请自来的人,面无表情:“秦将军此来是有事?”
“我已查出,府内那些流言与虞念无关。”
萧锦鹤面不改色:“所以?”
秦疏看不穿他的心思,最后只是按着虞念的话将一张字条放到他眼前:“她托我带给你的。”
话落,他转身离去。
萧锦鹤目送他离去,视线落在那字条上,伸手拿起。
入目是虞念的娟秀字迹,上面只有一句话:“主子,您何时接我回去?”
何时接她回来?
萧锦鹤坐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案,眸色深深。
======第十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开封。
虞念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凉风如刀划过身子。
距离托秦疏送信已过了三日,却始终没有回信。
萧锦鹤看到她的字条会是什么反应?
虞念不知道,却猜不透。
夜里的风很冷,冷到手脚发麻。
虞念有些受不住,撑着起身想回房,可刚一动,一股咸腥涌上,浸湿了大片的衣衫。
她颤抖着手想要掏出药来吃。
可最后那药瓶却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摔碎在地!
与此同时,虞念眼前一阵发黑,再无意识……
等再醒过来,天已大亮。
小雅趴在床边熟睡着,虞念猜是她将自己从院内扶进来的。
只是不知她一个女子,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撑着坐起身,胸腔内一阵憋闷的疼,虞念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哼。
小雅被惊醒,瞧见醒过来的虞念,忙不迭说:“姑娘,你终于醒了!”
虞念弯起抹苍白的笑:“我没事。”
话落,她又想起了什么,叮嘱:“我这是老毛病了,切记莫要传回都督府,明白吗?”
小雅知道虞念在说谎,有什么老毛病能咳这么多血!
她不由想起昨夜自己来时瞧见的那幕,虞念整个人栽在藤椅上,素白的衣衫被血浸红!
可最后,小雅只能应声:“是。”
不知何时,虞念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晚。
许是睡的多了,身体竟有了些气力。
听小雅说,今日是开封特有的中岁节,家家户户都会灯火长明,更有热闹的灯会看。
见她兴致勃勃,虞念便将人赶去玩乐。
自己一个人待在院内发呆。
一天过的很快,天边夕阳散落,霞云漫天。
忽然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小雅回来,也没转头:“怎回来的这般早?”
可好久,却无人回答。
虞念诧异回头,瞧见来人,有些恍惚。
萧锦鹤一袭深紫色长袍,长发高束,尊荣华贵。
一时间,虞念竟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凉风轻拂。
萧锦鹤打量着眼前身形单薄的人,眸色复杂:“你瘦了。”
闻声,虞念终于确定,他是真的来了!
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主子,你可是来……”接我回府?
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只见萧锦鹤背后走来一人,熟练的挽上他臂间。
宋清年像是没瞧见虞念,一双眼望着萧锦鹤:“我爹刚派人传来口信,待我们回金陵,便能下聘成婚了。”
耳畔轰然寂静。
虞念脑中只剩下“下聘成婚”这几个字。
心底好似被银针划过,密密麻麻的痛楚袭来。
她甚至不知萧锦鹤和宋清年是何时离开的。
虞念站在原地,冷风好像往骨子里钻一样,冷得她发颤。
她终是没忍住咳了起来,每咳一声,体内就像是有刀割般,一口一口的呕着血!
呼吸渐渐困难了起来,无力的晕眩感涌上。
她踉跄着往旁栽倒,扶着树慢慢坐在地上,缓了好久好久,那痛却还是没有消解。
虞念想,自己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回了房间,她踉跄着坐在桌案前。
窗桕外飘进了几片雪花,倏忽间融化。
虞念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场雪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虞念手不自觉的抚上腕间的玉镯,摩挲了好久,缓缓将其褪下,放在一旁。
而后颤抖着手拿起一旁的笔,落字。
此刻的一切,都和当日离开都督府时的景象如出一辙,却也不同!
想到宋清年离开前的那一句“下聘成婚”,虞念眼睫微颤,然后写下了第一句话。
“锦鹤,见字如晤。这是我第一次这般叫你,亦是最后一次。”
或许是大限将至,虞念想将心里所想都告诉他。
比如这六年她不曾见光的心慕,得知替身后的苦闷悲惘……
她这一生,也不过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写到这儿,虞念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唇畔鲜血一点点滴落,又尽数被手捂住,不曾落在纸上分毫。
她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维持稳定,继续写下去。
直到最后,字迹渐渐模糊,几乎看不清内容,她才堪堪留下一句“虞念绝笔”!
就在停笔的一瞬间,那狼毫笔从指间倏然掉落在地。
窗外大雪纷扬,屋内烛火跳动。
桌上的绝笔信再没力气折起,虞念就这么看着,忽然好想再见一见萧锦鹤。
可她也知,那不过是痴妄!
眼皮越来越沉,虞念视线落到桌上那反射着烛光的玉镯上,那日的景象也一点点涌上脑海。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抹冰凉握在指间。
却不想下一刻,那玉镯直直从无力的指间掉落在地,“啪嗒”一声,碎裂开来——
碎玉满地,虞念眼里的光一灭再灭。
她俯身想将碎玉拾起,可整个人却无力的栽倒在地上!
血从唇边一点点涌出,她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再无声息!
另一边,即将出开封的萧锦鹤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望着灯火明亮的长街,脑海中蓦然想起片刻前虞念的神情。
萧锦鹤眉心微皱,朝身后人交代了声,便转身往别院走。
别院内一片安静。
越走近虞念的卧房,他心里却越发不安。
萧锦鹤加快了脚步,一把推开卧房门,瞳孔骤然紧缩。
地上,虞念躺在一片血红之中,指间还握着一截断裂的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