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凝,桃珠她怎么在这里?”林宁指着桃珠消失的方向大声质问。本来桃珠就是她身边逃跑的丫鬟,还有事情着落在她身上。“我知道你要问她什么。她到别院是我一手安排。”季远凝道,“我得感谢她让我看清你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否则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这是她应得的回报。”...
林宁不和郑管家争辩,她在门前默默等着车。郑管家什么都没做,垂着头彼时也是默然。 王司机开车来了。林宁看见坐在后座打开玻璃窗的菊蕊,对她招手:“夫人,快上来!”
林宁打开车门上了车,菊蕊往车里挪了挪。王司机问道:“夫人,去哪里?”他说话时的眼光偏向菊蕊,藏着爱恋不可说。 “别院。”林宁体察到他对菊蕊别有感觉,她笑了笑,还是同样班底,上次别院探访还历历在目。
这次过了中午,比上次早了许多,云灵山的枫叶红了一大片,不止枫叶还夹杂着黄黄绿绿的不知名的树,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 林宁觉得别院此刻正值好景致,比城里的季园更开阔漂亮。不得不说季远凝确有眼光,买下城郊这处宅子,可惜这样的美不属于她自己。 她下了车,菊蕊直接上前敲门。
第六章 寂灭(1)
她下了车,使了个眼色,菊蕊上前敲门。
“谁?”里面佣人问道。
菊蕊摆开架势,清清嗓子开腔:“季园主子大驾光临,还不快开门相迎?拿什么架子!”
里面不敢怠慢,确实开了门。仆从看到进门的是林宁,连忙去转报阿杏。
林宁根本不在意,像上次一样径直走到相同的太师椅处坐下。姚阿杏见是林宁,同样惊了一下,不过她可没有上次那种面对林宁的自卑自惭。
她笑道:“大姐你来了。你来的正好,今天可有口福了。季爷昨天才送来醇正的正山小种,我喝过了,味道清口寡淡,最适合败败火。”
“姚小姐我提醒过你,不要叫我大姐。你不是远凝正式收房的人,没这个资格。”林宁哪里听不出阿杏意在嘲讽,轻轻把话推回去。
姚阿杏咬了咬唇,吩咐人沏茶送来。
“我不是来喝你这口茶的。想让我喝,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林宁起身菊蕊相扶,撑着太太的派头。
这话说得姚阿杏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林宁看准时机,趁着姚阿杏不备,一个大嘴巴子朝她的脸上招呼过来。
“啪”一声脆响,这巴掌林宁蓄了十分气力,加之阿杏没有防备,她的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 “这巴掌我是替远凝教训你的。”林宁收了打疼的手,不紧不慢道,“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中秋节那晚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夫人!”姚阿杏捂着五指印通红的脸颊,“就算你是季园的大夫人,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打我。” “我以为你聪明,不想你这么愚笨。我要是你,不如早点认个错,我便不会下手了,你也不必受这番皮肉苦。”林宁就势在桌边坐下,诈道,“我能来找你,自然是有证据的。现在就听听你自己解释了。” 丫鬟端茶来,看林宁稳操胜券的气度,她放下茶自觉退到一边,忘了客套。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那天晚上我陪季爷吃饭,跳只舞就回来了,郑管家他可以作证。”姚阿杏不承认。 林宁预料到了,她步步紧逼:“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提醒提醒你。那晚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你打算用酒和药物伤害远凝,然后害他神志不清,好生米煮成熟饭?” 姚阿杏不想林宁当众揭穿她的把戏,这话更点中她的心思,暴露了她根本没和季爷有实质关系的隐私。她起先沉默了一下,辩解道:“夫人,你这是冤枉我!这都是你的臆断。我不服!”
林宁听着她继续梗脖喊冤,但姚阿杏忽然听门一响,瞟眼望着季远凝踏进门。 于是,她奋起反驳:“夫人,现在您站在这里,您有什么不满打我骂我都可以,能让您出气我也甘愿。可您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诬陷我呀!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晓得我渺小卑微本就配不上季爷,我已经尽量龟缩在这别院不敢去季园打扰您半步。 中秋节晚宴是季爷送给我的礼物,我很珍惜断不敢造次,更不敢在季爷眼皮底下动手脚。您不能无端猜测是我下药。我爱季爷,就算他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半分异议,您想想我怎么会害他呢?一定是哪个看不惯我的人对您告状栽赃陷害我,求夫人您做主为我洗刷冤屈,休要听那些嚼舌头的,这罪名我姚阿杏实在担不起。” 姚阿杏说着,竟然跪了下来向林宁疯狂磕头起来,“砰砰砰”几声,再抬起头时,额头上不仅多了红印,更有斑斑血迹。 “阿杏,你起来。”还不待林宁开口,季远凝快步而来,蹲下甚是心疼地揽她入怀,看她额上那些磕破皮的血印,嘴角也有血迹,道,“你不必求她。” 说着搀扶姚阿杏起身坐在椅子上,他用极轻柔的语气把住椅子扶手,对姚阿杏正色道:“阿杏别说了,我信你。”
“季爷!”这几个字竟然令姚阿杏感动堕泪,她扑进他的怀里,一时涕泪交加。 季远凝转头对丫鬟嚷道:“还不赶紧扶你们奶奶去擦药休息?她都伤了,你们一个个跟木头一样!” 说完后两个小丫鬟赶紧上前搀扶阿杏起身。 桃珠不想让林宁认出自己,站在远处没动。 他见桃珠没动,喝道:“桃珠你还不过来搭把手。” 菊蕊一直扶着林宁,见林宁漂亮的眼眸里泛起难过悲哀的光,长长的睫毛处挂着晶莹的泪珠。 菊蕊感受得到她的心苦,想起那天季园东苑外夫人的目眩惆怅、她紧张伏在窗外目视里屋的旖旎,如今这情深几许的场景活生生在她面前重现,莫说夫人,若是自己设身处地绝对受不了。 林宁起先看阿杏演戏,不由嗤之以鼻。见季远凝说我信你,那股深远的悲哀翻涌上来。她想起季远凝吵架说的话,说他是自己的天,必须绝对服从。服从她就必须忍着他把自己变成别院的笑话,干看着这块“天”熨帖在别的女人身边殷勤体贴?她抱紧了单薄的自己,陷在深深的悲痛里,感受不到身旁菊蕊的关切。 她更心痛,姚阿杏居心叵测能对季远凝下药,那么她的为人有多少可信度。怎么季远凝成为季先生,连一点点明察秋毫的理性都没了?忙前忙后查案为了谁,她越想越愤慨。 她眼前似乎浮起林村桃花树下他的吻,还有点点滴滴的缠绵,瞬间觉得他的誓言简直一文不值,为自己的轻信后悔。两颗蓄力已久的泪滴从脸上滑落,咸又涩还苦,如同她的心。 桃珠只听见季远凝单点她的名字,怯怯过来搀扶住阿杏。 林宁胸中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发在桃珠身上,她沉声叫住她:“桃珠你怎么在这里,你给我留下,我有话问。” “桃珠,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在哪里。”季远凝沉着声音提醒桃珠。这便是给桃珠解围。 桃珠对着林宁行个礼搀着姚阿杏走开了,背着林宁吐吐舌头。 “季远凝,桃珠她怎么在这里?”林宁指着桃珠消失的方向大声质问。本来桃珠就是她身边逃跑的丫鬟,还有事情着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要问她什么。她到别院是我一手安排。”季远凝道,“我得感谢她让我看清你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否则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这是她应得的回报。”
“此话何意?”林宁轻轻蹙眉,微微疑惑。 “你忘了你瞒着我服药的事?若不是桃珠把那包东西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岂非被你蒙骗这么久,我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你真心当我可欺不成?”季远凝冷冷道,“你说说她是不是我的功臣?” “原来是她。”林宁道,“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季远凝走近她身边,他有点迷上抬起她下巴的感觉,又一次做了这件事:“你就这么不想生我的孩儿?” “不想。”林宁干脆地回答。以前她吃药不过是想有朝一日去江城解决掉林氏钱庄的问题,怀孩子不是时机。后来她单纯不想。
季远凝的墨色眸子和她四目相对,凝视着林宁坚定的眼睛,黑得更深沉,良久换了个问题:“我问你,你为什么擅自离季园,不听我的命令?看来你又对郑平做了什么,他怎么不拦你!” “因为,你知道你心爱的姚阿杏做了什么?我知道,郑管家他也知道,所以这趟我非来不可,你季远凝就这么维护她?”林宁瞪着不屈的眼眸,扭头摆开他手的微微钳制,“凭你季先生的精明,恐怕只是存心忽略罢了。不过既然你已经认定了许多事情,我的解释大概无关紧要,菊蕊我们走!” “慢着。你今天在别院里吓到了我心爱的人,不道歉你就想就这样离开?”季远凝拦住她离去的步伐。 “你凭什么要我对她道歉,比起她做的事情我这样对她足够好了。我告诉你,是是非非你最好不要因为喜欢而被蒙蔽,否则怎么死的,神仙都救不了你。”林宁望着阻挡自己的他,下定决心,“反正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我想了很久,我要跟你离婚,你好自为之。” 林宁的话一出,语惊四座。季园的夫人先生感情不和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是由夫人主动提出,在场人都惊讶地望着林宁仰着面孔大胆说出离婚时,笼罩灯下光晕里的自信。 “你想离婚?不可能。刚刚你是诅咒我是吗,你记住,是我休了你林宁,不是我提出的,这就写休书给你。”季远凝被她的话所激,大抵没想到她会提出来,盯了她一会儿,读着她笃定的神情,自己先梗了一下,接着去摸纸笔。 “不管谁主动,我们的纠缠就到此为止吧。”林宁听见自己压抑感情冷漠的声音,但她压不住心底的愤怒,猛地拔下手指上戴着的结婚戒指,往季远凝躬身写字的方向抛去。 随着戒指落地叮一响,季远凝带着写就墨迹未干的休书过来,林宁一把接过他手中的纸,转身吟出一句诗:“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从此季郎是路人。”
“阿宁你……”她听见季远凝在身后唤了一声,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王司机在门口亦瞧见了厅堂里的动静,刚才季远凝进门时看了他一眼,他以为季先生要责备训斥,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奔院里。
林宁出门坐上车里,只闻发动机嗡嗡作响,三个人都沉寂着。 林宁进了季园。这里还没人知道她已经被休了,她径直回西苑,让菊蕊收拾东西。 菊蕊马上就行动起来,林宁想了想对菊蕊道:“好久没看到安茹了,你先把她叫进来吧。” 于是安茹又出现在林宁面前。林宁问两人:“你们愿意跟我走吗?不愿意我不勉强。” “我当然愿意,夫人去哪我去哪。”菊蕊不假思索答道。 “可是王司机他……”林宁在去别院的车上早就读懂了王司机的想法,她不由探问菊蕊。 “我对他没意思,只是当时打听消息接近过他。他可能误会了,夫人别问了,我愿意跟着您。”菊蕊一口否认。 “那么你呢,安茹?”林宁得到了菊蕊的答案,看向安茹。 “我……我……”安茹突然被问,有些吞吞吐吐。她先承诺过要与夫人同去江城,正在措辞如何言讲。 “你不想去是吗?”林宁意外她为何变卦,但看出她想留下的心思。 “我……我想了想,我从小生活在云城,去江城……只怕不适应。”这是安茹的回答。 林宁能理解,她算是土生的江城人,云城的一切同样不适应,所以要放弃一切回归。安茹可以选择不赌这把,安安稳稳无伤大雅。 “那我们就要分手了。”林宁笑道,“我已经不再是季园的女主人了。谢谢你安茹曾经对我的帮助,相信我们后会有期。”
安茹被林宁拿出来的休书吃了一惊。她顿时说不出合适的话,嘴唇糯糯道:“夫人,您……” “你不必为我担心。”林宁道,“你愿意在季园就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待不下去就回鸣凤班,我走之前打算见见慧清,我会同她说让她多关照你的,总之别委屈自己。”
“谢谢夫人,我出去做事了。”安茹听到这话忽然有点复杂。和夫人相处时间并不长,夫人始终是温和的,是能体谅自己的,是个好人。
安茹从房里出来,站着看了会自己修剪的那盆粉菊,终于听说夫人要离开季园,不知怎么从心内松了口气。
林宁和菊蕊收拾包袱,熟练地装箱打包,林宁默默把父母和弟弟的牌位仔细擦拭了递给菊蕊道:“你收好。”
菊蕊愣了下,不知道夫人何时从祠堂拿出了这个,估量应该是审案那天吧,她接过默默收进皮箱里。
两个人无言忙碌收拾着。忽听门敲响了几声,菊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季远凝。
“你还来做什么。”林宁头也不抬,坐在床沿边折衣服,往箱笼里放。 “明天走吧,我用车送你到火车站。”季远凝倒是变得十分客气,站在门口,慢慢说道。 “不用了,我今天搬去到慧清那里过一夜。”林宁拒绝道。 “阿宁,我很愧疚。从最开始我没有送你到江城外祖家,到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到底对你有愧,我没有照顾好你,没有让你幸福快乐,对不起。”季远凝道歉,“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这最后一个情你一定要承,明天我让王司机送你去车站。” 林宁瞥了眼背过身子的菊蕊,微微想想答应了。 季远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笑道:“谢谢你答应我,你放心我明天有事不能去送你,我们就在这里先道个再见吧。” 林宁听着这话,抬头时只瞧见不知哪里一阵风卷来,院里一棵孤零突兀的梧桐,不经意地飘了几枚黄叶下来,正好扫进她的房门口,外面除了风,空寂无人。
明天就要告别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心里有事,起床准备收拾,她和菊蕊提起箱子,打开房门,有抹阳光从门前大玉兰树缝隙间流泻下来,她最后一次伸出手把阳光笼在手心里,攥成拳头。
林宁睡得不沉,甚至能听见外间菊蕊的辗转反侧。她自己一样醒来后睡不着,细数着这几年的和季远凝相处的细节,仿若梦一场。
第六章 寂灭(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心里有事,起床准备收拾,她和菊蕊提起箱子,打开房门,有抹阳光从门前大玉兰树缝隙间流泻下来,她最后一次伸出手把阳光笼在手心里,攥成拳头。 她以为自己和菊蕊出季园是静悄悄毫无声息的,却不想西苑的仆人们在门口送她们。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明媚,她无端生出欢喜,盯着送行的丫鬟仆人们朝气的脸,居然心情大好。
她和大家挥挥手,微笑道:“都回去吧,在季园都好好的。” “夫人。”队伍里的安茹轻轻唤道。 “记得我说的话,安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多保重。”林宁伸出一只手,安茹犹豫着,林宁鼓励式地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里一片冰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一番话说得身后的菊蕊大为伤感。她们踏出西苑,穿过惯常走过的路。到大门口时郑管家和几个人早已经等候着。 “夫人。”郑管家上前帮林宁提箱子。他到底年轻,低下身子,沉重流露在脸上,“先生昨晚就通告大家了,没想到夫人你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是我所求,不必难过,我是时候该回家了。”林宁反笑着安慰拍拍他的肩头,“以后季园的女主人换了,恐怕你还得再成熟一些,像你师傅傅石那样不把心思放在表面才行,你送我上车吧。” “是,夫人。”郑管家听了她的话,收敛了心绪,跟在后面。 林宁抬脚要往大门口走,这时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她转头看。 “夫人。”这是燕子的声音,她走上前来,手中托着一枚折好的帕子,“谢谢您之前相信我们。我……没有什么可以送您的,这是我赶着绣的一幅手帕,您带在身上吧。” 林宁停步,从她手中接过手帕,是一幅老套的鸳鸯戏水图案手帕,针脚有些粗糙稚嫩,不过她并不介意,把东西揣进衣兜里,笑道:“谢谢你燕子。谢谢你们大伙还惦记着我,包容我这么久,我会想你们的。” 燕子看着她带着菊蕊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出大门,有缕阳光投射在她的背后,“刺”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里,在这种气氛里她不由自主流下泪。 林宁出门上车,郑管家帮着安置好行李,车开动了。看不到王司机的脸,王司机大概特意把后视镜调过,只能听见他略带低哑的嗓音:“夫人,您坐稳了。” 车发动了,林宁向车窗外看了看,和郑管家挥手道别。 整个过程果然没有季远凝,林宁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说过了今天有事不会来的,再没有见他的面。不过就算他在,只是徒增从前记忆的感伤,改变不了事实,不见面正好。 她收回目光,任由这辆小汽车带着她,就如同一尾归舟在风浪中颠簸。她吩咐王司机道:“到聚贤茶社门口时请停一下。” “是。”王司机答道。 他稳握方向盘拐个弯,林宁认得这条小路,是去往鸣凤班的必经之路,这路的尽头就到,可谓捷径,比走大路路程少了不少。 王司机越开越近,林宁甚至可以在侧面看到茶社的屋顶。她用手指暗暗戳了戳菊蕊的后背,提醒她到了要下车。 然而就在此刻变数陡增。 就在驰进这条僻静的单行小路时,对向不知哪里窜进来一辆逆行的车子,车速很快,直通通往他们这辆车开过来,一点没有减速的迹象。
林宁心道不好,这条极其狭窄的路上,眼看就避无可避就要出车祸。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不自觉抓住前座的椅背。 说时迟,那时快,王司机反应极快,对林宁和菊蕊喊道:“打开门,快跳车!” 他一边吼一边急踩油门刹住车。菊蕊一手拉开车门,咬了牙直接往路上跳,林宁随后从另一边也迅速跳下去。 林宁跳落地面,站立不稳,还好旁边有颗树,她抱住了树心神方宁,菊蕊已经站到她的身边。 林宁目光扫视,对面的车子斜着控制住了,漂移似的停在她车的前面,另一边王司机起身露面拍大褂上的灰土,看夫人菊蕊两人安好亦松了口气。 林宁抚了抚胸口,看起来大家全部都平安了,她也放下心。 不想此时才是事情的开始。拦截他们的车上开门下来几个彪形大汉,领头不由分说问道:“哪个是季远凝的老婆?” 林宁看来者一身布衣短打,语气不善的样子,还没开口,菊蕊抢着答道:“这里没有季夫人,因为季先生他已经休妻了。” “你给老子扯什么谎,消息都说今天季远凝的老婆回江城要路过这里,不承认可以,都给我抓回去慢慢审问,快给我绑起来!”领头的彪形大汉对着手下们喝道,“搞快点!” “你们是谁,和季先生有何仇何怨?”林宁出声问道。 “你个臭娘们不消啰嗦,老子早就和季远凝结下梁子,今天正好可以替薛少爷报仇。” 他们是薛家的?林宁心里一咯噔,他们说和季远凝早有结怨,顿时想起陶正礼所言薛少爷是被人寻仇打死了。那么,薛家的仇家原来是季远凝?一定是了,她想起来自己被绑架是薛少爷下的手,季远凝会不会怒发冲冠为红颜? 应该不会,他如今在帮里何等地位,岂能为儿女私情动手,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说不定是利益纠葛,只不过她消息太闭塞,也粗心没有追问陶正礼,没觉查出蹊跷! 看来薛家这个仇应在自己身上,林宁心想,也罢,本来缘起就是当初自己经历的那场绑架,因缘际会总归是逃不过。 林宁任由他们用绳子绑住了自己,瞥了眼他们同样绑缚了王司机,开腔求情道:“他不过是个无辜的人,给季夫人开开车的司机而已,你们没必要为难他。”
“不行。你这个蠢女人,他要是给季远凝通风报信,我们谁活得了?我看你啰唣得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领头的大汉呵斥道,“乖乖闭嘴,到了就知道了。” 林宁看向遥远的聚贤茶社大门。门边似乎挂着鸣凤班的大幅海报,大概是《梁祝》哭坟的选段,依旧是张慧清的拿手好戏,她脑海里浮现出慧清戏妆白衫的俏影。 林宁想呼救,早有人捂住她的嘴巴,连同王司机和菊蕊一道似乎被人架起。
第六章 寂灭(4)
林宁回头看了眼菊蕊和王司机,两个人都感应得看向她,她忽然想到,既然对方自称是薛家人,当年她林家和薛家素有交情,不妨走一步看一步,见到薛伯父再说。 她定下心,那辆斜停着的黑色汽车等着他们这群人,他们把林宁等人推过去,打开车门准备命令林宁上车。 林宁背对着人面向车门,准备抬腿跨上车。只听后面几声“砰砰”的枪响,押着她左右两边的男人瞬间倒了下去,一声不吭。
还不待她转头看清来者是谁,大惊失色的壮汉们连忙把她往车里推,紧接着又听见几枪,只见身边数人倒在血泊里,地面上一片红,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林宁惊魂未定,但她已经不是曾经稚嫩的她,趁这个档口,她晃晃手腕,绳子似乎有些松动,她一边解绳子一边眼光逡巡寻找是谁开的枪。 根本等不及她去查看,剩下的几人匆匆忙忙把菊蕊和王司机往车里塞,林宁抄起旁边死人腰上插着的一把枪,双手握住直接瞄准推菊蕊和王司机的大汉,喝道:“放开他们!” 在场人都愣了。趁此机会,路旁隐蔽处闪出一个人,一个飞踢打掉强迫菊蕊的男人,一把把她带到林宁身边。此刻剩下的人把王司机弄上车,慌慌张张启动车子倒车开走了。 “傅管家,是你。”林宁终于看清救自己的那人样貌,呼出了口。 “嗯,夫人。”傅石还是单调话不多,恭谨地拱手,像在季园一般,单膝一跪。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莫非你在跟踪我?”林宁问道。 “说来话长,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夫人若信得过我,且等我先给你们安顿下来,傅石一定知无不言。”傅石谨慎望了望四周,他把他们的行李从车上拿了下来提在手里里。 “好。左右我也无处可去,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林宁真诚看着傅石,“当初你被季远凝从季园赶出来,我很难受。你是受我牵连的,若非我让你瞒着远凝送我到泰禾上班,你本该在季园呆得好好的,你走得匆忙,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没事,夫人快走吧。”傅石道,他到草丛里扒拉下,一手提一个箱子,猫身钻进了一人高的草里,林宁和菊蕊瞟了一眼,默默跟上他。 走了一小段路,慢慢已经离开了刚刚被劫停车子的地方,忽然听到“蹦”的几声炸响,又是一连串蹦蹦声,惊得傅石拉林宁他们都抱头趴在地上,傅石生怕林宁出事,情急不由自己伏在林宁背上保护她,把她护在胸膛处。 声响过去,似乎听见远处闹闹哄哄的声音,更见到东西燃烧升起黑黢黢的烟尘,烧灼的气味汽油的味道全部绞在一起,是什么东西着火了。 林宁这才注意到傅石的以身相护,顿时红了面庞,闻着空气里飘来的焦味,似乎是他们来的路上,她心情紧张,顾不了和傅石什么礼数姿势,一直没动,直到傅石面色凝重起身,扶起她道:“夫人请恕傅石无理,我们快赶路吧。” 林宁正色点头,带着菊蕊继续穿小路而去。 三个人不知走了多久,尽挑些荒无人烟的小道,天快黑了时才看到远远山脚下有处庵舍,此时升起袅袅炊烟,应该是晚饭时分。 “到了。”傅石此时脸上才浮起些轻松。他停在庵舍门口,轻轻扣了扣斑驳脱落的朱漆大门锈蚀的门环,“惠净师父。”
林宁听他唤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字,猜测出大概是个庵堂,只是傅石越发给她神秘的气息,他被逐出季园后去了哪里?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位师父? “哐当”山门开了。 借着天幕微微发蓝的天光,林宁隐隐约约看到面前是位身穿灰布僧袍头戴僧帽的年长师太。 她看到傅石,柔和笑道:“小石,你来了?” 然后看到了傅石身后站着的林宁和菊蕊,不由一惊,道:“这……”
“师父,她们是我的朋友。今天天晚借住一宿,明天白天我就送她们回江城去。”傅石诚恳道,双手合十,“不会太麻烦师父您的。”
“既然是你的朋友,请进吧。”惠净师父打开门,把三人让进去,又吩咐徒弟多准备几份斋饭。 身着直掇的惠净师父打头把他们带到客房。看来傅石是常客,来往的小师傅们都认得他,纷纷目视合十念弥陀。林宁四顾,这是沿着山势修建的庵堂,没想到山门破败,里面纵深延展,山坡的沿廊拾阶而上,正是客房。 惠净师父带路到房门口,林宁道声感谢,惠净师父合十还礼兀自去了。 傅石帮她们把行李拎进房里,林宁叫住他道:“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吧。” “夫人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从季园出去后,去了哪里?” “我是莫五爷的人,自然得回他身边。”傅石道。 “季远凝他知道吗?”林宁问道。 “当然。”傅石点点头,“我是莫五爷派到季爷身边保护他的,他当然知道我的底细。记得当初莫五爷派我的时候,我是发过誓忠于季爷的,我始终没有违背誓言。” “季远凝的确很信任你,论起来都是我害了你。”林宁低下头,坐在榻边。 “不,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想想也是如此荒唐不切实际,我早该放弃的。”傅石叹道,“只怪造化弄人罢,不谈这个了。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知道今天抓我的是什么人么,他们说是薛家人。你可知道季远凝和薛家的恩怨始末吗?”林宁想了想,傅石为季园的管家,自然收藏了许多季远凝的机密。 “细节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晓大概,这件事容我从头说起,帮里皆知莫五爷曾经是云城薛家的老管家。薛夫人想把她的表哥弄来薛家里顶替莫五爷管家的位置,故意诬陷说他偷宅院里的东西,结果真的搜到了,这也还罢了,听说还言辞凿凿说他和人通奸。 薛老爷大怒,要人把他拉到后山打死,因为他是他家养的奴才出身,生死都归主人的命。也合着莫五爷命大,那天晚上狂风大作雷雨不止,他们只把他打晕了,因为有一道闪电把不远处的一颗树劈了,那些薛家的仆人害怕,莫五爷才捡了一命。 但是莫五爷妻子身怀ᵂᵂᶻᴸ六甲,不日就要生了,居然在风雨之夜撵出门扔在大街上,她那时动了胎气,难产出血死在了街头!所以他和薛家的仇可谓不共戴天。”
第六章 寂灭(5)
林宁疑惑道:“我曾听远凝说过,莫五爷手中也算有权有势,为何这多年他自己没有向薛家报仇?”
“夫人你有所不知。”傅石道,“这里大有文章。薛老爷生有两位小姐,大小姐薛明桦可是我们闵舵主的正牌夫人,这可如何能报仇。”
林宁点点头,对拘谨的傅石道:“你不用张口闭口唤我夫人。我和季远凝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是林小姐。”
“是,夫……不,林小姐。”傅石改口道。
“那就难怪了,倘若说季远凝帮莫五爷报仇,确实有合理的理由。当初远凝说过,莫五爷对他有知遇之恩。”林宁推测道,“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只是你,你怎么得到消息救了我,又如何能与庵中的惠净师父相识?”
“林小姐你有所不知,其实你被休今天要回江城的事早就被散布出去了,帮里人尽皆知。而且你要走的几条线路,可能也都有人守着。我猜测你定要和张小姐道别,特意在这里等着想见你一面,不巧发生了这些事。
至于我为什么会和惠净师父相识,某种程度上说,惠净师父堪比我的生身母亲。我是惠净师父捡到抚养的,之前后来年岁渐长,惠净师父到底是主持不方便,便把我送去了育婴堂。后来我长大了在云城瞎混,惠净师父教我些拳脚,从此我投奔了天门山,逢莫五爷赏识,便跟着他一直到派我至季爷身边。”
“没想到你还有这段曲折的身世。”林宁感叹抱怨道,“也是个可怜人哪,季远凝真的不对,他不应该因为我的事情迁怒于你的,我最不喜欢他这一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牵连别人吓唬我。”
傅石听了这话,想到她这话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不由心中一暖。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又苦笑一下。
季远凝曾经暗暗检测他的忠心,他还蒙在鼓里,一心都向着季爷。后来临走时季远凝把话同自己说开的时候,他心中虽有些想法但也是坦然。
他们这些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哪能真正信任别人,若自己处在季远凝的位置上只怕也会如此。
傅石想起他离开时,季远凝同自己的一番谈话。
当时季远凝背着手立于门边看他收拾东西,忽然开口问道:“你喜欢阿宁多久了?”
惊得傅石噗通跪了下来,道,请季爷责罚。
“你起来吧。”季远凝一双眼睛通透又明晰,傅石的心意他一瞬间了如指掌,“当初我还只是个朝不保夕的小喽啰,多亏得你保护。这么多日子我还不曾感谢你,我来是想同你聊一聊。”
季远凝接着道:“我曾经有意试探过你,我完全相信你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从此视你如腹心,没料到……是我大意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你可能没觉察,你每次看她用餐时候的眼神,我是过来人,读得出来。”
“……”傅石没有答,只是低头答道,“傅石自知无脸留下,请季先生罚,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一点,我确实喜欢夫人,但傅石从来知晓分寸,从来没有向夫人透露一句,更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情。”
季远凝听他言辞凿凿,盯了他半天,没有说话,看傅石说完话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他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下跪算得上一个男人搭上了所有的尊严吧,季远凝对傅石的感受很复杂,他是他忠诚的手下,也是他忠心护卫,怎么处置,很棘手。
季远凝当时叹了口气,让傅石起了身,但是却留不得他。傅石是当天离开的,他最后看了眼林宁紧闭的房门,失魂落魄提着包裹离开,回的正是现在这座玉溪庵。
惠净师父为他开了门,什么也没有问,只在头前默默掌灯带路,留着他在客房歇宿。 是他自己奢求了,奢求这份不该产生的情感,奢求不会有的回应,他本来想自己彻底断了念想,哪里会知道帮里传得沸沸扬扬林宁被休又远走江城,他甚至主动向莫五爷请求,得到亲自探问消息的差事,就想同她见一面。 他还是放不下哪! “傅管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菊蕊插嘴道。 “哦没有,你们早点休息吧。这边只能暂避一时,你们迟早会被人找到,我明天必须把你们送上火车。”傅石眼里满是坚定。 “好。一切听你安排。”林宁笑道,“现在我别无长物,只能把回去的希望全部交给你了。麻烦你了,多谢。” “你别这么说。”傅石反而羞涩起来,一个大男人面上忽然热热的,“我出去了。” 他带住门,夜晚山间的空气湿润起来,凉风送来水汽,这是秋最舒服的时节,他站定舒了口气,回看林宁这紧闭房门的屋子,内心和当初升起不一样的感觉,她需要他,她需要他!这一念他觉得很安然,接下来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惧。
林宁和菊蕊对坐客房里,林宁望着煤油灯爆出的灯花,拧着眉道:“明天我们要小心些。”
邢涛亲自把消息送到季远凝处。他附耳对季远凝说,小季,大事不好,车子被烧,里面空无一人,林小姐失踪了。
季远凝的眼眸顿时变得墨黑,一只手狠狠撑在桌子上,他的手指节压得泛白,面色冷厉没有言语。
“薛家简直太不把小季你放在眼里,看来上次亏吃得不够。”邢涛感叹道,“夫……哦不,林小姐他们也敢动。”
“……”季远凝起先沉着脸色没有开口,旋即想了想道,“他应该有所求,不妨等等,接下来一定会有消息的。”
他说完这些话,自己先不慌不忙坐了下来。邢涛见他如此镇定,便自己在桌上取了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果然如同季远凝所言,坐不了一会,来报说礼户部门前来了帮人。
还不等传,那群人押着王司机就往里闯。
“这是何意?……”季远凝坐在桌前没动半分。
“为我们薛少爷讨个公道。”为首的魁梧大汉把王司机向前一推,“看到没,季先生,你的司机在我手上,至于你的夫人嘛……”
“我已经休了她,今日晚间就会登报,是生是死由她的造化,与我季远凝有何相干?”季远凝极淡的语气截断话头,自如喝茶,习惯性去摸手指上的戒指,才发现手指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对于女人,季先生真是无情得很。现在你的司机我们手上,这个你总得考虑吧?”大汉的脸上流露着得意洋洋。
“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季远凝这次反而抬起头望着来人。
看王司机被人反剪双臂痛苦不堪的模样,季远凝皱皱眉。
“我们少爷再难复生,老爷说用你的司机换你五万现大洋,你和薛家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买卖不亏吧。”几个大汉故意把王司机的手往后撇了撇,疼得王司机忍不住“嗷嗷”叫起来。
“五万!”邢涛先替季远凝叫起来,“你 tmd 狮子大开口,真是异想天开。”
“我答应你。”季远凝思考半分,慢悠悠应了,说着去了电话让郑管家准备银票,惊得邢涛睁圆了眼睛。
“先生!”王司机自己也没有想到季远凝一口答应对方的要求,五万大洋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惊感交加,脱口而出。
第六章 寂灭(6)
“今天下午三点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记着,这是为了赎回我的司机。至于你们也要展示诚意,想拿钱得写点文书字据给我,烦请你们薛老爷签字画押,不再找我们天门山的麻烦。”季远凝的话有理有据,而且即刻备下文书。 对方应了。 下午马不停蹄,花钱换王司机回来。季远凝安抚好王司机的情绪,把文书收了,派心腹送给莫五爷,他凝视着送信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过了一日,山里的天亮得好像早些,林宁菊蕊傅石和众人一起用过简单斋饭,便简单化妆动身赶路。时日还早,山间里有雾气缭绕,日头淡淡得悬挂在两山之间,林宁只觉得有些氤氲的湿气打湿了裤脚。 今天为了保险,她和菊蕊换了衣衫,特意打扮成刚来云城时粗布衣衫的模样,菊蕊则穿了套林宁的衣物,特意戴了顶帽子,帽沿拉得低低的,她乍一穿夫人的衣物,还有些不适应,有些扭捏。 倒是傅石说,你尽可以大方自然,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 菊蕊慢慢赶路,才放开自己,也顾不得情绪上的扭扭捏捏。 她们一路上跟着傅石,捡些僻静小路走,由傅石探路,向火车站走去。 火车站里似乎汇聚了云城“全城”的人,大都提着藤箱或背着行囊,行色匆匆,在木头长椅上或坐或站。云城是小站,份属西北要冲亦可谓要道,但线路不多,抵不上九省通衢的江城,所以很多线路都会经过江城的大智口火车站,再发往其他地方。 想这些长袍土布或是洋装大褂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前往江城哩! 林宁一直觉得这里和气派的大智口车站没法相比,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过长长的车站通道时,她听着车站鼎沸的人声,脑子里画片一样过着身处云城的点滴,桩桩都与季远凝有关,恍恍惚惚仿如一梦。 梦就是梦,不论南柯一梦抑或黄粱美梦多么璀璨瑰丽,醒来时,都给寻梦人带来无比唏嘘。
傅石乔装成仆人模样,提着行李,由菊蕊这个“夫人”带着“丫鬟”林宁,谨慎行走在车站里。 他们在登车口准备检票上车,正在人群里排着队。眼看时间即到,队伍顶前面的登车口铁闸门就要拉开。 工作人员按照时间拉开铁闸,人潮有些躁动推耸。 “一个一个排好队。”职员们拿着检票铁钳,站在高处挥舞着嚷道。 这声呼喊把一个黑礼帽的目光吸引过来,他带几个人往这边大踏步走来。 傅石警惕性很高,他在林宁身后提着行李,菊蕊在前,两人护着中间的林宁站在队伍里,远远望去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样子。 此时向前涌动的人们,检了票的纷纷向大门处快步走或者跑着。 黑礼帽着意地盯着女士们,甩去一个眼色,手下人立即心领。他们沿着队伍一个个看过去。 傅石感觉到不对劲。他靠近林宁,低低道:“林小姐,可能有麻烦,等会我去引开他们的视线,你和菊蕊稳住通关。相信我会保护你,只要你们检票口过上了车,一切好说。等会你当心点,我们车上见。” 说着他把行李递到林宁手中,自己故意往前挤去。 “诶,你怎么插队啊,踩到我了知道吗?”人多杂乱,有个男乘客被傅石突然推挤,大声嚷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傅石赔笑道。 “人本来这么多,你挤啥子挤,又不是上不了车。”男人接着抱怨。 这么一挤产生争执,众人纷纷往傅石这边看过去,连黑礼帽和他的手下人也向这边看去。 菊蕊和林宁定定心,跟着人流往检票口走去。 菊蕊越发把帽子往下拉一拉,遮住半个面颊。轮到菊蕊了,她深吸口气,强打镇定把票递过去。 递票的时候,她不言不语,工作人员把票返进她手里,菊蕊就要伸手去接。 黑礼帽喝道:“等一下!”他眼光敏锐,只这个简单的递接动作,配合着他已起了疑心的第六感。 “干什么,我又不是没买车票,拦我干什么。”菊蕊怒道。 “夫人对不起,请你把帽子拿下来。”黑礼帽微笑道。他彬彬有礼的话语,令菊蕊无法拒绝。
火车站里的制服职员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天门山的来这里找人不是一次两次,他们自然不会触天门山人的霉头。于是,便由着他们作威福。
“有问题吗?”菊蕊一心掩护林宁,把头上帽子摘下来,对黑礼帽怒目而视。
“对不起,我看错人了。”黑礼帽做个手势,“夫人请吧。”
菊蕊很快通过,只隔两个人就到林宁检票了。
此刻,队伍后面有女人的尖叫:“有小偷!有小偷!快,抓小偷啊!”
女人凄厉的尖叫,再次打乱了大厅的秩序。
“我看到是他偷了,他一定就是小偷。”一个粗犷的声音直接把矛头指向傅石,“不然他挤什么,肯定是偷了东西心虚吧?”
“听他解释个什么劲,还不快点搜。什么样的钱包,女士你来搜。”刚刚抱怨的男子就势说道,还热心快肠地呼喊傅石身边人抓住他。
林宁同样心头一紧,为了随大流,她和其他人一般转头看这边的戏码。而菊蕊已经通过闸口,远离了这边的喧嚣。
“不是我,就不是我。”傅石显得越发着急,他被人拉住,慌忙想挣脱。
傅石的行为越发引起大家的疑心,大家怂恿女子过来搜傅石的身。
“你还说不是你,这不是我的钱包是什么?看,这上面还有绣的兰花。”女子在傅石身上摸索,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绣花钱包。
“小偷。给我打,往死里打!”不等傅石任何辩解,粗犷大汉一幅见义勇为的样子,伸出拳头就往傅石脸上招呼。
“……”不需待傅石出声,傅石本能躲避,这一拳还是扎扎实实落在他身上。
林宁惊讶捂住嘴,她瞥见傅石投她以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在意。她立即懂了,脑子里迅速思索,此事他是掩护自己,现在她得赶紧去找菊蕊,让她出面保出傅石。
“我没有,我不是,我和那女的相隔这么远,怎么可能偷她的钱包。”傅石嘴上还在辩解道。
第七章 枯木(1)
傅石双拳难敌四手,好多人被鼓舞,把对小偷的痛恨都发泄在傅石身上,他一时之间功夫施展不开,着实吃亏。 林宁按下心递出车票检票,黑礼帽看了她,又被傅石那边的声音吸引,微微分了神,趁他没注意的档口,林宁快步顺利通过了闸口。 她顺着人流往前,正瞥眼菊蕊在一旁,林宁有意踉跄一下,似乎无意拉了菊蕊一下,菊蕊就势扶住她,林宁顺便往闸口那边指了一下,轻轻道:“救人。” 菊蕊懂了,她打算逆着人群返身回闸口。 就在此刻,变数再生,突然有群人纷涌而上,在等车的月台一边一个架住了林宁,余者则簇拥卫护防备着她逃走,还有人从她手中抢过行李。 “你们是谁,抓我干嘛?”林宁高声呼喊挣扎,“救命哪,有人抢劫!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 世道不好,路人哪敢多管闲事。
“夫人!”菊蕊再也装不下去,她把帽子往旁边一扔,奋不顾身地去救林宁。
“我盯你们半天了,还想在我手上玩这种小伎俩,真不知天高地厚,带走!”架住林宁的大高个儿冷哼一声,“林小姐,傅管家和你一起吧,正好送你们上路!” 林宁闭了闭眼睛,就这么近在咫尺,到底还是失之交臂没有逃出去。季远凝到底惹了多少人,有多少仇家,怎么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步步该灾。 云城真是太险恶了。林宁竟然为季远凝添了点担心。他一个人面对世情,这些姚阿杏她能懂得、能分担吗? 她胡思乱想着,直到被带到傅石面前,才收回游走的思绪。傅石已经鼻青脸肿,失去了原本英挺的模样。他的胳膊亦被人架起,看来伤得不轻。 “傅石,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林宁担心地叫出口。这话一出,黑礼帽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他先就认出了傅石,还以为他真的做了小偷,没想到另有隐情,而自己也为走脱了林宁而懊恼,现在看到林宁被绑,对着手下人挥了挥手,先静观其变。 傅石垂下头点了点,无力答话的样。他是为了自己冒险,想到这里林宁心头一抽。 “他伤得这么重,你们下手这么狠,你们到底是谁的人,想要什么。”林宁急切问道。 “谁要他想为你出头?既然他想闹出动静遮掩你的行动,就要好好享受这个后果。至于是谁的吩咐,你最好不要知道,免得心里难受。”架着林宁的大高个继续说,“难得糊涂,林小姐。” 话音刚落。 “啪啪啪。”子弹似乎打中了最后站着的提行李小喽啰的灰布衫,子弹背入心出,那人直接倒了下去。 突然猛烈起来的枪声,吓得候车大厅里围观等车的人群慌里慌张四散逃窜。 人群四散,有利有弊。利的是给了傅石一个机会,弊的是黑礼帽想再出手又失了准头。剩下的数人不再啰嗦,他们迅速架着林宁,抓着菊蕊傅石快速退向大厅出口。 黑礼帽估算外面有人接应,忙对手下人下令:“你快去通知季爷,这里情况变复杂了。”手下得令,快速遁走报信。 傅石瞅准机会,趁着这群人准备出门放松了对自己的钳制。他忽然爆发,近距离摸出贴身匕首,速度极快一下一个,除了放倒自己身边的杀手,紧接着是林宁身边和菊蕊身边的。
几人冷不防被傅石偷袭,一开始并没防备,因为一心想赶紧离开火车站,后来和傅石直接拼起拳脚,一招一式你来我往正面进攻。 黑礼帽抓住机会,跟上解决了其他的杀手。现在只剩林宁身边这个大高个儿,他索性箍着林宁把她当了人质,直接往门口出去。
菊蕊亦步亦趋跟着傅石,傅石和黑礼帽都有默契不能轻易下手免得伤了林宁。 大高个儿出了火车站门口,林宁想起上次亦是被绑架,这次又当了人质,连连逃命,真是苦笑都笑不出来。不同的是,大高个儿只是箍着自己,手上并没有凶器。 她脑子飞速转着,她明明记得男人说的是送她上路,可是他之前只是拖着自己走,此刻完全可以结果自己性命,也没有这个意思。她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瞬,忽然明白了,这个人一定和薛家那伙人一样,是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她顿时放下心来,自己无碍。 至于傅石和黑礼帽那伙人,她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傅石,她得想办法脱身才是。 黑礼帽也看出大高个儿并不敢对林小姐动手,他招呼手下人,围住了大高个儿。 “老大贵姓?”黑礼帽问道。 傅石一听便知这是帮内“盘问海底”的切口。正确的回答应该是“家里姓某,出门在外便姓潘。” “你管我姓什么?”大高个儿粗声粗气脱口而出。 傅石微微摇头,这似乎不是帮里人。既然不是帮里人,黑礼帽挥挥手,围着大高个的众人都亮出兵刃。 大高个儿被这架势所逼迫,腾出一只手摸出一柄匕首,横在林宁脖子前:“放我们走。我知道你们都想要这个女的,想保她安全就放我们走!” 林宁闭了眼睛,自从自己被休出季园,每一步困难重重,不断被人挟持,所有人都在拿自己当筹码。 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讨厌,但是避无可避必须面对。一念思定,她睁开了眼睛。 现在的局势完全僵持住了。黑礼帽似乎接到的命令是要留林宁一命,傅石更不可能让人伤害她,两个人都在谨慎中权衡。 不远处巷子里,好几双眼睛盯着前面的战场。 “多好的局面。”师爷叹道,圆形黑框镜片后一双精明狭长的细眼满是计算。 手下人问好在何处?师爷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一辆汽车由远及近,车上是邢涛带了几个人,急急忙忙赶来。 刚刚当着莫五爷的面,季远凝对林宁死活极其冷漠的态度,邢涛自己都看不下去,莫五爷叹口气,便吩咐邢涛带人来救林宁。
第七章 枯木(2)
邢涛见过林宁,那还是季远凝替莫五爷找薛家报仇,一时不小心,中了薛夫人因痛失爱子薛少爷疯狂砍出的刀,受伤躺在医院里。
邢涛和莫五爷第一次见到季远凝念念不忘的女人,确实是女学生清清纯纯的模样,一头齐耳短发,身上穿着清淡的浅色衣裤,涉世未深我见犹怜的模样,拎着简单式样的手袋。
那时邢涛心想,难怪季远凝牵念着这个女人,在沉沉的梦境里亦呼喊着“阿宁”。她的姿态虽青涩,却偏有股读书人的雅致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大家闺秀的丽质。
傅石带她来的时候,她忧心忡忡浮在面容上,可邢涛觉得她带着几分埋怨和气性。
正是出事的前两天,季远凝从鸣凤班带回林宁并阻止了她和杨经理的见面。
来医院前林宁收到了张慧清传来的信笺,说杨经理谢绝了张慧清相送,独自一人从鸣凤班启程回江城去了。他说不知何时再能和大小姐相见,老泪纵横很是伤感。张慧清替林宁安慰了他,说有信可以先寄到自己这边,她一定想办法传给林宁。
林宁越读越难过,越发埋怨季远凝。
可此时,傅石传来了消息:夫人,天门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季爷出事了。林宁心一跳,傅石的这双眼睛仿佛看进她的心里去。
林宁和季远凝在医院里爆发了争吵。医院里隔音不太好,邢涛听了个大概,似乎因为季远凝软禁了林宁。
“你季先生的真心我受不起!”当林宁憋了许久的话此刻吼出口时,顺手抛出手袋不偏不倚砸中季远凝。
季远凝的眼睛痛苦地闭了下,复又有睁开,手袋带着她的十分气性,打痛了他,但他没有哼一声。
林宁凝视着他沉静的双眸,兀自败下阵来,她边倾诉边堕下泪珠:“我跟了你这么久,整天小心翼翼,舍弃自己的想法。季远凝,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是我林宁太蠢,我总想引你为我知己,我错了,大错特错,就该认栽。季远凝,我林宁欠你的情甚至欠你一命,我拿我的人和心报答还不够么?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的语气哀哀伤怀,季远凝没料到她会这样想,他的墨色眸子染上一层悲霜。他想用手去寻找她的手,林宁没有动作,他只得缩回去。
“阿宁,别哭,是我的错。”季远凝启唇道,他只有面对林宁失却处理其他事务那种自信淡雅,“我害怕你和杨经理一起回江城,才匆匆去鸣凤班带回你,这确实是我的决定。可是我不认为你能对付处理林家的事,你的杨叔叔,怎知他没有私心,倘若去了江城有什么变故谁能护你?我断不放心。”
“我不能处理,可笑!我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我不出面谁出面?你别把我看成小孩子,我不露面到时候连自家产业都不得不拱手送人。
再说你见过不等于了解,杨经理既是我爸爸得力的助手也是朋友,看着我从小长大。我还记得坐在他的脖颈上看花灯的样子。他是在林氏工作几十年的老人,我相信这次内乱,他能起心找我就很不容易了,定是他全力支撑林氏,才到今日。”
听到季远凝的话质疑杨经理,林宁越发不悦,“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为何不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是你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是关在笼子里的宠物?”
“其实我希望你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当太太。林村桃花树下我曾对你许诺过的,就是我的想法。”季远凝思虑一会儿,轻轻答道。
桃花树下的话,只不过是锁住,只不过是牢笼,他口中第一次被证实不是说笑,林宁心上涌上更深的悲愤。她不再言语,有些厌弃看着他,东西不顾拿,猛然打开病房门,狠狠摔了。
“怎么我听说你们小夫妻闹了不愉快?”莫五爷从医院走廊带人过来,到了病房门口,对林宁解释道,“小季他不爱多言,我了解他,他真的是很放林小姐你在心上的。”
林宁抬眼。
莫五爷接着道:“小季他是我最看重的手下。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和你这对有情人只因琐事误会争吵分开。”
林小姐,非我为小季开脱,当初他听说你被绑架,完全六神无主,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单枪匹马就要冲去救你,是我分拨了人手过去,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他。小季对你确实一片赤诚。无论何种误会,你再给他个机会怎么样?”
林宁听莫五爷的话如清风拂面,徐徐道来,驱散了心头的诸般气愤。
“是啊,是啊。林小姐,我也看得出来小季和你感情肯定好得很,有个词叫什么,哦,对!感情比'黄鱼'还要坚硬。”邢涛过来适时补上一句。
“黄鱼?”林宁轻轻启唇,蹙着眉头。
邢涛想不起该怎么形容,摸了摸头:“嗨,就是金条。我邢涛一个粗人,词不达意,包涵包涵。”
有了邢涛的插科打诨,林宁方才明白那个词是情比金坚。她不禁莞尔一笑,莫五爷见状一口气松懈下来,背着手不再言语。
邢涛眼看着护士推门进去。片刻,听到病房里的惊呼:“你怎么这么大意?伤口都崩裂了,流这么多血!怎么不按铃!”
门外所有人都听到护士的这声惊呼。林宁的心立即悬起来,她冲进房间,护士暂时包扎着,还得请医生再行处理。
她在门边裹足不前。季远凝越过弯腰忙碌的护士,对着林宁,看过来的眼角眉梢都吊着歉意。
林宁望着他温如其玉的面容,便失了强硬、乱了心曲。
她对自己无言。
“对不起。”和以前一样,季远凝先开了口,他只能说这三个字。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即便她会伤心失望,倘若再来一遍,他依然这么选。
而这一次的对不起,和着他失血苍白的嘴唇与面颊,不免惊心动魄。
林宁看了眼包扎的纱布,顷刻就被殷红沁染,扪心自问,她还是会心惊肉跳,听到这声对不起,她还没发话,护士小姐抢先抱怨道:“这会知道说对不起,有问题就要及时按铃通知我们啊!”
季远凝只好笑笑,对着林宁皱眉挤眼,配合他无奈的面部表情,似乎在向她表达“你看我都落埋怨了,还不快来同情同情我”。
林宁哪里招架得住,大抵因他说笑,又或者因为眼见伤口的血液渗红了纱布,顿时失了气恼。一个心硬的她对自己道,你怎么这么没用,他可是一而再破坏你的理想啊傻姑娘!另一个她就跳出来,替他告饶,算了吧。
她越想越晕乎,两个自己似乎跳到眼前影响着她的行止,矛盾的她把手中帕子不断绞拧着。
莫五爷是人没到声先到,急匆匆从门外转来:“听说你的伤口崩裂了,要紧不?”
“蒙邢大哥你和五爷挂心了,我还好。”季远凝对他们笑一笑。
这时病房出现几个人要把季远凝抬上医用推车,准备再推到手术室去。邢涛赶忙上前帮忙。林宁则给推车让开了路。
“你……”季远凝的眼睛就粘在林宁身上,想对她说点什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林宁愣了愣,车从身边过的那刻,终于熬不过心气,腿不由自主地随着推车走着,邢涛就知道这姑娘还是舍不得。
邢涛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医院那次。都说他们夫妻情薄,这才几年,他们夫妻情份变得如此浅薄,他不由为他们感到遗憾。
第七章 枯木(3)
车上邢涛的身子随车子晃晃悠悠,思绪亦然。很快听到司机的声音:邢先生到了,前面就是。他才凝神准备这场“战斗”。 他下车的时候,师爷看得真切。他有些失望,若是季远凝到来,这乱中取势的戏才是场好戏。来的却是邢涛,他先自己去了半分得胜的意趣。 邢涛可谓神枪手,下了车由几人护卫,举枪远远就“砰砰”两声正中挟持林宁的大高个儿的后背,大高个儿登时人就软了下去,束缚住林宁的胳膊也没了任何气力。 “喂喂,你别死啊,快说你们是什么人?”林宁趁他还有气息,赶紧问道。 “季先生……季先生……要对夫人你……赶尽杀绝……他说……绝……不能……不能……让夫人你去……江……城……”大高个儿挣着最后一口气,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只能用她听见的声音说出这句遗言。 林宁俯下身听到这句话,没想到季远凝会对自己的怨懑如此深,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枕边人早变得深恨自己,却还浑然不知。难道季远凝真要毁了自己? 大高个的话如同利刃划破一层千疮百孔未曾捅破的薄纱;更如一道闪电,把模糊不清的现实清清楚楚显现在自己眼前。 枉自己之前还为季远凝的安全担忧,她面上忽然笑起来,绵绵的绝望和失落从心底蔓延上来,沿着血脉一点点一枝枝浮在四肢百骸,无缝不入,竟然令她打个寒战。 傅石看林宁瘫坐在地上,周遭的一切她似乎都不在乎了。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季先生,想是季远凝捣鬼,心疼上前唤道:“林小姐,林小姐,你别难过,我会陪你,你永远都是我傅石最好的朋友。” 菊蕊听傅石这么说,似乎心有灵犀,她蹲身同样上前摇了摇林宁的手臂。林宁把头靠在菊蕊怀里,欲哭无泪。她心里为自己数年遭际不值,遇见他是自己的缘,也是自己的孽。
傅石望着惨痛表情的林宁,越心痛就越对季远凝产生怨懑。林小姐这么好的女人,他却不知珍惜!而她身旁的男人若是自己,傅石敢拍着胸脯说,他绝不会ᵂᵂᶻᴸ让自己的女人如此伤心。
黑礼帽看出林宁的无力,他疑惑那个死了的人说了什么令刚刚还镇定无朋的林宁倏忽之间竟至情绪崩溃。
无论如何他必须完成任务。他准备上前,被愤怒的傅石拦住:“你要干什么?” “带走她。”黑礼帽简单说道。 “你想带走她,得过我这一关。”傅石把一腔无法发泄的心疼和怒意全发在送上枪口的黑礼帽身上,他在大高个儿身上摸出枪,拔了枪栓,一手持枪一手拎匕首,以身相护挡在林宁身前。 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令他看起来格外戏剧化,但他坚定的步伐和坚毅的眼神,看出来身怀武功的傅石绝非说大话之人。
“那就试试吧,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黑礼帽轻轻一笑,自然也掏出了枪,“你既然自己要来送死,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傅石微微一笑,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箭在弦上犹待时机发出去。
“等一等!”邢涛起先没有加入,他开始只是皱着眉头静静观望,现在看形势不对,走近挥手让黑礼帽放下枪,劝傅石道,“傅石,你何至于此。林小姐不是属于你的女人,你何必搭上性命?你我都是莫五爷手下兄弟,我实在不想和你兵刃相向。”
“你们是莫五爷派来的?”林宁这时回过神来,她脑子在运转,邢涛这么说,听出来他们对话的潜台词,现在场面上的人应该都是莫五爷的手下,她不由起身问邢涛道,“邢大哥,莫五爷想带走我?有何企图?”
“林小姐你别多心,莫五爷只是觉得你和季先生还有挽回的余地。”邢涛诚恳道,“他只是想约你们谈谈,请你跟我回去吧林小姐,请你让傅石撤下去,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为莫五爷效力,我真心不愿意和他火拼。”
“莫五爷恐怕白费心思了,他要谈的不是我,邢大哥你带句话,我和季远凝的事情,有句话叫覆水难收,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会么?莫五爷还是先和季远凝谈谈吧,这些事情的起头不在我,既然我和季远凝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兵戎相见,我就不可能再回头。”
林宁坚决拒绝,她可以判断,挟持自己的大高个儿一伙人应该是季远凝的人,因为他们被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而邢涛黑礼帽他们都是莫五爷派来的,想带她回去说和他和季远凝。一时间心念流转,看透真相的瞬间,她的心就冷了、灰了。局外人再提撮合还有何意义?
“那就对不起你了,林小姐,五爷的吩咐我不能违,兄弟我只能得罪了。”邢涛摸了摸腰间的枪,拔了出来,亲自走近准备完成任务。
傅石一直没有松懈,摆出的是战斗姿势,因为林宁咬了唇不想被迫跟邢涛回去,傅石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今天就是牺牲在这里,也要护卫林宁,局面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菊蕊居然扑通一声对着邢涛跪下了:“邢大哥,我是你引荐到季先生和夫人身边的。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我既然跟定了夫人,一辈子就当她是我的主子。 我曾经听说忠臣不事二主,如今我替夫人求个情,求邢大哥你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回江城去,我替她求你了。”说着她不顾地上满是尘土,“咚咚”叩头。 林宁在一旁双泪直流。菊蕊让她心疼,她从没有预料她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擦去眼泪拉起菊蕊:“菊蕊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没用的,没用的!他们眼里只有任务,只有目标,他们冷血到没有感情没有心,不晓得顾念别人体谅别人。 他们都根本不值得求。我只恨造化弄人,太傻太蠢不懂识人。季远凝他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他早就变了。变成远凝他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一样的狼心狗肺! 邢涛!还有你的人都听着!我林宁要命一条,要我回头天王老子都不能。想要我命的只管拿去,我绝不眨眼。今天要想带回我,你们休想,除非带去是我的尸体。”这话说得很重了,邢涛立时有些犹豫。
“林小姐,算我傅石一个。”傅石已经并肩和她站在一起,“就算今天和你同死,我也情愿。” “还有我菊蕊一份。”菊蕊扶住林宁,亦是凛然。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就一起去死吧。”不知是哪里传来阴沉的声音,随之飞来的是一枚炸雷,引线滋滋作响后,一声“雷动”,漫天尘土飞扬,巷口附近的房屋甚至都覆盖了一层薄土。
第七章 枯木(4)
闻说季园的女主人林宁车祸被火烧死了,死状凄惨,引人唏嘘。
季园里忙碌起来。季远凝吩咐郑管家布置好灵堂。
订购的上好金丝楠木棺椁盛着林宁的“遗体”,四周围布满白玫瑰,听说是连夜从江城运回来的。白纱垂地、帐幔挽联,中间是林宁的灵位,还请画师赶制大幅遗像,香案贡品、一应俱全。 郑管家用心布好这一切,季远凝始终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即使下人不能随便议论主人,但这件事郑管家心里也有微词,看来季先生确实很无情,也是,如果有情他怎会休掉夫人?任她被人害死? 郑管家让人洒扫一番,亲自在火盆里为林宁烧钱纸,望着燃起的烟雾,对着火光喃喃自语:“夫人,您是个大好人。只是太命苦了,希望你一路走好,以后投个好人家,一生幸福平安,不要再看人世的艰难。” 他一边说,一边往盆里放黄纸。也不知是哪里卷来了一阵风,黄表纸轻轻忽忽的飞灰吹迷了他的眼睛,难受得涕泪直流。 他还在纳闷哪里卷来的风,尚且睁不开眼睛,就听见女人的声音,那股哭哭啼啼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脚步从外而来,好像是——姚夫人! 郑管家心里一紧,莫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来了!但这位主子亦是得罪不起,他不顾眼睛迷蒙,把剩下的纸一股脑扔进盆里,就在袍子上蹭了蹭手,慌忙站起来。 “大姐你走的好冤啊……你等等你妹妹我吧……”姚阿杏哭得花枝乱颤,一步三摇,眼泪成串落下,近前双膝一软跪在林宁灵位前。 她手执一幅帕子,捂住了面庞,面上满是悲戚,真真如她的亲姐姐过世一般。她带的桃珠手上捧了一盏茶。 姚阿杏从桃珠手上把茶盏接过来,抽抽噎噎说道:“大姐,你忘了上次去我那里,我说要沏一杯醇正的正山小种给你。可惜妹妹我福薄,和大姐你缘分浅,都没有让你喝上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大姐,你别嫌弃妹妹手艺不好,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你喝了这杯就慢慢上路吧。来生有缘我们还做姐妹。” 她说着把茶慢慢泼洒在地上,还是温热的茶泼在水墨石地上,一大滩水迹,冒着微微热气。 姚阿杏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热气道:“大姐,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让你喝这口茶?” “姚夫人,请节哀。”郑管家看她泼完茶想起身,似乎腿跪麻了一时站不起,便自己走过来扶她一把。 “郑管家你倒是聪明人,放心,以后我在,有你的好日子过。”姚阿杏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起身,郑管家吩咐人给她搬来椅子。 姚阿杏坐在椅子上。桃珠机灵,连忙过来帮她捶腿。 “那我以后全仰仗姚夫人您了。”郑管家点头笑道,站在一边。 这时有下人过来给郑管家行礼道:“先生的电话来了。” 郑管家躬身对着姚阿杏道,姚夫人您在这里稍坐,我接个电话,去去就来。说着让下人赶紧给姚阿杏上茶点。 姚阿杏望着灵堂正中挂着给林宁的大幅遗像,用涂过寇丹的指尖轻轻在点子盘里拈块杏仁糕,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很是快意。 须臾吃完两块小糕点。郑管家回来躬身对姚阿杏道:“姚夫人,先生电话说,让您今晚就在东苑住,免得明日奔波劳苦。 这次的吊唁仪式十分重要,您是女主人,我这就着人安排去清扫东苑,请夫人先到东苑客房休息。需要拿日常用物,恐怕得烦请桃珠姑娘跑一趟。” 姚阿杏脸上浮起喜悦神色,和桃珠对视一眼,这么多年此刻真是扬眉吐气,她吐气如兰:“桃珠你就去吧,把我那件爷很喜欢的晨衣一定要带来。哦,还有梳妆台上的香水,配了茉莉花的那瓶,爷也说那种淡雅好闻。还有还有……” 桃珠听她絮絮叨叨许多,含笑道:“夫人放心,您的心头好,我忘不了。” 郑管家带着桃珠和王司机见面,他们自去收拾不提。 郑管家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启程去别院的车子行过,土路上烟尘滚滚,不想这季园里果真换了人间。只这个主子,怕是讲究难伺候,他有些怀念林宁,带着复杂心情回转,强打笑颜领姚阿杏去东苑安顿。
这是姚阿杏第二次进季园。前次是夜晚看不真切,今日方才瞧明季园的格局。 花园的亭台水榭,架着回廊,湖边有人正在喂鱼,有人洒扫庭院,各安其职,井井有条。东西两苑正是花园相隔,回廊连接。 郑管家一言不发头前带路。姚阿杏兴头正浓,拉着他说东道西,郑管家只好陪着她介绍季园格局,她对先生的书房、平素歇卧、餐室处所等等无不感兴趣。 姚阿杏听他粗略介绍着,脑子里勾勒着季远凝的生活图景。 越发听得兴趣盎然,发誓要做好远凝的贤内助,抓住扬眉吐气的机会。她满脑子都充斥着对明天的憧憬和期待。明天是她正式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翌日九时,仪式开始。早前季园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帮里人,还不到九时,闵舵主和几个大爷就已渐次来到。
季远凝一身素净纯黑长袍。姚阿杏素面朝天,一身素白旗袍,头上夸张地簪朵白花,一脸痛悲的样子站在季远凝身侧,挽着他的胳膊。
其他下人披麻戴孝,唱礼的、燃钱纸的、行哀仪的……各自做着份内的事情。安茹正跪在林宁的灵前烧纸,她听闻林宁遇难,难过一阵,更自请到灵前为她祭奠烧纸。
闵舵主瞧着季远凝面上哀而不伤,瞧他身边姚阿杏挽着他胳膊的架势,他自己阅女人无数,哪能不明白这仪式不过走流程而已。
没想到季远凝也有喜新厌旧这个缺点,莫五爷皱眉看了看他身边的姚阿杏,微微启唇叹口气,背着手走到季远凝身边:“小季,我本来想有机会能说合你和林小姐的,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总归是你和林小姐没有那个缘份。如今斯人已去,你节哀顺变,我也预祝你和姚小姐百年好合。”
季远凝只答道:“我以前不信,现在我相信人的感情会变的。谢谢五爷的祝福,我既已找到心中所爱,一定会倍加珍惜的。”
第七章 枯木(5)
莫五爷缓缓点点头,回到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他身后的邢涛和季远凝握了握手,季远凝看了眼邢涛包着纱布的手腕。邢涛同样带着惋惜,伴在莫五爷身畔。 马二爷韩四爷默默无言,安慰式地握握季远凝的手。 祝祷致辞很快结束,眼看吉时已到就要启棺。 灵堂门口忽传来一声吼:慢着! 随着吼声来的,是师爷推着池三爷的轮椅,更有群黑衣短褂的仆从相随,很有气势。 季远凝的眉毛不易察觉轻抖一下又舒展开,连姚阿杏都不自觉挽紧了他。 “老三,你是何意?”闵舵主浑厚的声音传来。 “听闻季园有丧事,作为帮里一员,如何不来。”轮椅上的池三爷皮笑肉不笑,他的胖圆脸,粗短脖子却又穿了件立领的长衫,远远望去赘肉堆积脖颈,更显富态。 “三爷能来,季远凝我求之不得。”季远凝虚虚客套,“就请在一旁观礼吧。继续!” 季远凝吩咐着抬棺的下人们,就要启棺。 “慢着!”池三爷再喊一声,“听说三天前火车站门口爆炸,可是有人看见过你小季的夫人,但你说她四天前车祸去世,时间无法吻合。我怕小季你被别人糊弄了,就算休掉她没感情了,但下葬这个事情还是要严谨,把自己曾经的夫人搞错就不好了。” “有这等事?”闵舵主好奇起来,“这什么情况,小季?” 几个大爷都看向季远凝,连安茹都停止往火盆里放钱纸,抬头看向他伟岸的背影。 季远凝脸上不动声色,他反问池三爷道:“三爷这话何意?我自己的夫人我会不了解、会弄错?” 此刻陶正礼正带着张慧清跨进灵堂,他听到池三爷的回答。他说,既然闵舵主要知道,为求稳妥,唯有一个办法。他的语气顿了一下,接着道:开棺验尸。 “你……”张慧清身披着素色披风,她差点忍不住嚷起来。陶正礼抓着她的手,目送她摇了摇头。 张慧清顺着陶正礼的目光过去,眼睛看着的正是季远凝。 “不知舵主意下如何?”季远凝没有恼怒,对池三爷的话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放开姚阿杏,对着闵舵主一躬,“远凝唯舵主马首是瞻。” “我想……这件事断不能不明不白,落得以后你季先生名声有损就得不偿失了。我看……还是按老三的意思,如何?”闵舵主斟酌又斟酌,这个事归在自己身上,确实很难决断。 不开棺吧,帮里肯定又传闻四起。开棺吧,于情于理实在是难以开口……他想了想,两者取其轻,还是说出了开棺之语。 “遵命。”季远凝讨了闵舵主的说法,让抬棺的下人都放下来。 “开棺可以,只是三爷,我得问问。若里面确是我的夫人,你耽误了吉时又当如何?” “那我就向小季你赔罪,今日这丧仪的开销由我个人全掏,找你的管家来对账,现场给钱。”池三爷望了眼旁边的师爷,后者冲他点头。 “很好,那就开。”季远凝拂袖转身。 “季远凝!”陶正礼耐不住,几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我本想看看你会不会念旧,没想到你就这样让林宁受侮?死者为大,生前她因你已经很受困扰,后来你又休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开她的棺?”
“你也看到了,形势所迫而已。”季远凝拂掉陶正礼的手,捋了捋自己的衣领,忍了忍他说的话,他说什么?生前因自己受到困扰?他怎么知晓他们夫妻间事?
他心情不悦起来,更没好气,嘴上还得客套:“若说我没有资格,你陶正礼更有什么资格?我好歹是她的前夫,她曾经爱过我。”
“你!季远凝!你不准开棺,让她入土为安!听见没,季远凝!”陶正礼的情绪非常激动。张慧清有些惊异能看到失确了温润的他。
季远凝一双墨晶死死盯着陶正礼,手指不自主蜷起来,半晌没说话,之后自己和缓下来,换了满眼无奈:“人言可畏。”
“闵舵主,你也得如此逼人吗?”陶正礼转身,玻璃片后的炯炯目光和闵舵主对视,后者盯着陶正礼的眼睛有些闪烁。
不过片刻,闵舵主恢复威严:“陶大少爷,这是我天门山内部的事情,你是外人无权干涉。倘若今天此事没个答复,我以后如何管理天门山手下帮众?”
这番话顿时噎住了陶正礼,他还想再说什么。季远凝一句话定了性:陶正礼,全城都知道我休了她,她能以我爱妻的名义下葬已经待她不薄了。此事由我决定,开棺——
至此,一言九鼎。陶正礼纵然气愤也无计可施。
叮叮梆梆,棺材钉都撬开了。人们都害怕看死人,离得远远的,唯有池三爷让师爷把轮椅推近,仔细观察。尸体面部遮着白帕子,这副手帕角是很普通鸳鸯戏水的花样。身上倒是林宁惯常爱穿的一套连衣裙。露出来的皮肤都被火燃烧过,一片片焦黑。
池三爷一个眼色,师爷打算上前揭开遮面的白帕子。
一个丫鬟穿梭给各位来宾送茶,无意间一瞥。不看则已,一看她的茶壶摔落地上,更不顾一切,颤抖的手摸着那副白帕子,珠泪滚滚而落:“夫人,真的是你,没想到,你就这样凄惨走了。”
“你是谁?”季远凝意外问道。
“我是东苑丫鬟,名叫燕子,这副手帕是我送给夫人的道别礼,没想到她会遇难……”燕子低头抹泪,一时间气氛凝重,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听着她的抽噎在空气里蔓延。
“真的是她!”陶正礼心里脑里只盘旋着这句话,一阵阵发晕,张慧清扶住了他。
季远凝也被燕子感染,露出悲戚神色。他掩过神悲痛轻描淡写对池三爷道:“怎么样?”
“怎么判断是你的帕子?”师爷咄咄逼人,追问燕子。
“这手帕花样虽然普通,但我绣的时候刺破了手指,左边鸳鸯头上的一抹红是我的血滴在上面,所以背面有渗透。”燕子说着掀起帕子角,果然是暗红血印。
师爷便也哑口无言。
季远凝见大家没有异议,下令封棺。棺材封好,吉时早过,倒也不急着启程。
他唇角微翘,双手撑在池三爷轮椅扶手上:“三爷,您说的,今天都算您的。”说着让郑管家当即算账,尤其是金丝楠木棺椁和白玫瑰,着实花费不少。
师爷只得在众目睽睽下抽出银票,池三爷心疼他花出去的大洋,恶狠狠剜了师爷一眼。
季远凝大声对下人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加餐。不过你们都要谢三爷的赏。”
于是众仆从异口同声喊道:谢池三爷赏。
池三爷面色铁青,一只手锤在扶手上,忿忿道:我们走!说着自己推轮椅负气而走。
莫五爷欣赏地望着季远凝,不由微笑。
池三爷一行人走了,便正式启棺了。季远凝带着抬棺人,姚阿杏伴在他身边。陶正礼执意要去墓地,张慧清在一旁默然同行。
陶正礼望望半灰半蓝的天空,伸手摸摸怀里的钱包,那里藏着林宁的浅笑,他只觉得心口部位钝刀子割肉般抽痛。
落葬动土时,他眼镜起了雾,一铲铲黄土坑里落下,只觉得一阵阵难过抑制不住,这些黄土埋葬除了棺椁,更代表自己逝去的感情。
张慧清无声地捂嘴痛哭,她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土里。她是她在云城最好的朋友,投契的友情和甜蜜的爱情一般,可遇不可求的。
安茹在队伍里低着头,她偷偷瞥一眼季远凝身边的姚阿杏窈窕的身影,暗叹口气。
姚阿杏此时偏头望了眼季远凝,他面上看不出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八章 尽燃(1)
其实邢涛知道林宁尚在人世,也知晓她的位置。
因为火车站爆炸后的第二天,林宁就睁开了眼睛。
林宁醒来后环顾四周,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身侧空无一人。
她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傅石极其迅速地扑向自己,两个人顺着力翻滚着,终于冲出爆炸燃烧后的火海,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撑起身子,还有些酸疼,她慢慢在房里探索着。这里布置简单,只有普通桌椅,她唤道:“傅管家,傅管家,你在吗?”
空无回答。
房间很小,和当初她初到云城的旧巷小楼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只有一间卧室。她想推开窗户,只能微微打开半扇,外面似乎还隔着层百叶窗,只能透气感知天光,却看不到外面。
林宁往门口走,穿过厨房卫生间就到门口玄关,推了推大门紧闭。
她完全被锁在里面了,什么音讯都不通,更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心急起来,自己还活着,傅石和菊蕊呢,在哪里?
她再次把房间里的窗户和门都摸遍了,窗户和门唯有目力所及看得到的那两个,都上了锁。
不甘心的她再喊了一遍“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