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乔顿时精神一振，她看了下电话号码，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您好！” 电话那头极为安静，只有助理清晰的话音，“我想告诉你，程安明已经找上了周总，看情形，他和周总私交不错。” 对方开门见山，捋走铝驺并未留给她说话的机会，“苏小姐，我和陈峰私下关系很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待祁乔说谢谢，对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这通深夜来电，显得事态更为严重。 祁乔本就沉到谷底的一颗心顿时又被重重一击，连带身上那些伤，似乎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她在信通五年，程安明对她再熟悉不过，她也算是程安明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人，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一定能想到！ 她再次将电话拨给了苏哲，到了这份上，她必须不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听祁乔讲完，苏哲冷静的一丝不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小遇，哥哥告诉你，周长东能拿出来和盈讯基金做交换的东西，份量不够！” 只有妹妹在，苏哲将话讲的透了些，“我不能用我的威信去强压我手下的基金经理去做这笔交易，”他停了一下，给祁乔消化这些话的时间，“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正的信任从来都只有一次。基金经理对我的信任是这样，投资人也是这样。我相信你能明白。” 祁乔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将它们强压了下去，她努力镇静，“可是，哥哥，你知道吗？程安明也找上了周长东！我听到的消息是程安明与周长东私交甚好！” 祁乔声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变大了些，“你知道，程安明并不是想要帮金万，他只是要吃下那套设备，再转手倒卖！” “这不公平！对于金万不公平，对于白云股份也不公平！” “小遇，”电话那头的苏哲声音依旧冷静，“我想要的，周长东给不了；周长东想要的，程安明也同样给不到。商业世界，一单交易不是那么容易促成的，你也别将周长东想得太简单。” 祁乔久久没有说话，她握着电话的手慢慢停下了颤抖。 大堂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咖啡吧打烊了，服务员客气的过来清场，祁乔这才恍过神来，她连忙致歉离开。 走出大堂，她在旁边 24 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也顾不得地上干净不干净，反正她都是一身脏衣服，索性坐在大楼门口旁的花台上，将手里的香烟点燃。 她很久很久没抽过烟了，烟草的味道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把烟夹在手上，透过朦胧的青雾，看着夜色中那一点点微小的红光。 直到将一根烟抽完，祁乔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但一想起今天离开基德时候，她还信誓旦旦让夏雪三人等她好消息，而她们信任她，直到这时也是安安静静，没有问她一句是什么好消息，落实了没有。 手机越安静，她心里就越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已近凌晨。 宋婉晴今天下了个晚班，他将车子从车库驶出，一向规律的生物钟让他此刻颇有些疲倦，他落了车窗，让重庆夏天晚上从不退凉的热风涌进来。 他缓缓驶过大楼门口，无意间瞥到路边花坛旁，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抽烟，身影无比熟悉。 他蹙了下眉，踩了刹车稳稳停在路边。 他侧头看着祁乔披散着头发，双肘撑在膝盖上，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烟雾缭绕在她白皙却又带着伤疤的脸上，街边路灯灯光昏暗，倾泻了她一头一脸，显得她更为颓丧落寞。 宋婉晴坐在车里一声不吭的看着祁乔，觉得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好一会儿，一直一动不动的祁乔猛地跳了起来，将手上的烟头一下甩得飞远。 她却依然站在原地，将手拇指微微放进嘴里含着，似乎是刚才被烫着了一般。 宋婉晴不禁有些好笑，他摸出电话来打给她。 祁乔正弯腰将刚才她弹出的烟头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去，放在花坛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祁乔小跑了回去，看了眼屏幕才接起来，“边总？” 夜里的空气依旧热得滚烫，宋婉晴伸手解开衬衣顶上的扣子，右手拿着电话贴在耳旁，“往左看，过来。” 祁乔下意识就跟着看了过去，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落下，宋婉晴刚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扔在中控台上，神情淡漠的朝着祁乔偏了偏头，示意她上车。 祁乔拎起自己丢在花台沿子上的背包，回头看了眼已经灯光稀疏的办公大楼，这才大步朝着宋婉晴走了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宋婉晴一言不发朝南滨路开去，喜来登酒店金色耀目的双子塔从车窗外掠过。 车子继续前行，宋婉晴声音中透着严厉，“祁乔，今天是你入职基德的第一天，我不想看见基德的员工是你这样一副精神面貌。” 祁乔呼吸滞了一下，她咬了下唇，却没争辩。 “金万的案子从来都不简单，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宋婉晴用余光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看她已经将刚才的颓势全部收敛，他声音中冷意未变，“解决困难的方法从来不止一个，有时是直路走不通，有时是弯路走不通，但是朝着罗马的方向不变，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祁乔悠悠转过头，看向宋婉晴，“有时是弯路走不通”。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哐啷一下砸到了某个地方，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既然她和程安明都卡在了周长东这里，那她就一定要抢在程安明前面，去解决这个困局——直接去争取白云股份！ 既然靠不了别人，那就靠自己！ 祁乔深呼吸了两下，平复了下因为灵光乍现而有些激动的心情，她转头看向前方，目光灼热，“边总，我想要申请出差！” “去苏州？” 宋婉晴并不惊讶，更像是意料之中，他打了把方向，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侧头看着双眸闪亮的祁乔，“打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祁乔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金万这套设备，只有白云股份能接手，但是换个角度，白云股份内迁重庆，所需要的设备也只有金万能提供。或者他们也可以重新进行生产线的设计、制造、安装和调试，但是对于每半年就需要公布财报的上市公司来说，显然是选择现成设备加以改造更为有利。” 她想起苏哲说的投资人可不会给你那么长时间去等待回报。

她笃定的看着宋婉晴。

宋婉晴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身朝着祁乔，“你今天回去，再去了解一下白云股份。” 祁乔的目光中有些不解，“边总，这个公司的底都被我翻遍了。” “不只是那样，多去了解一下黎应平黎总，他是白云股份这次内迁重庆的负责人。”宋婉晴语气平淡，祁乔则有些意外，她在脑中飞速回想以往资料中有关黎总的信息。 宋婉晴不再看她，重新启动了车子，“周四上午，机场汇合，你，跟我去苏州。” 第37章 因为是他，因为他是宋婉晴 祁乔略微有些惊讶，“苏州？” 宋婉晴嗯了一声，“我们必须去苏州，去亲自谈。” 他补了一句，“我们亲自去见黎总。” 车子重新行驶在夜色中，车窗外隐隐绰绰的光瀑，像一场流星，划过眼畔。 宋婉晴瞥了眼若有所思的祁乔，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靠关系得来的，长久不了；但依靠利益，可以将人绑死。” 祁乔回过头，望向开车的宋婉晴，隐晦的光里，他一身疲惫和颓然。 宋婉晴并未留意到祁乔的目光，再说道，“祁乔，你是程安明带出来的人，你们思维模式太像了，所以你注定赢不了他。” “你能想到的，程安明同样也会想到，所以你和程安明的角逐，不过是就地打转。” 此刻的宋婉晴，不像往日里锋利犹如一把匕首的商人，此时的宋婉晴，带着一种沉静。 一种云淡风轻的沉静！ 祁乔缓缓收回目光，盯着前面笔直的车道看，宋婉晴的话，戳中了她就地打转的真相。 从一开始，她小看了程安明，小看他只会坐享其成，却忘了他也曾是资产评估这行里最顶尖的评估师。 祁乔心思尤为复杂，这种复杂，追溯到根本，是她并没有成为真正能做到赢的人。 金万的案子，迫在眉睫，谁都想赢：程安明想赢、宋婉晴想赢、她也想赢、隐藏在章作铭身后的那些人也想赢…… 祁乔以为，自己是能拼到赢的，但是宋婉晴的话，让她更确切的认知了自己的短板。 看着忽然静默不语的祁乔，宋婉晴沉默了片刻，她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像一团纠缠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线团，一来一往的萦绕开来。 半晌以后，祁乔才轻声问，“宋婉晴，我和程安明，我们是势均力敌，那你呢，你和程安明，你能赢过他吗？” 昏黄的光线里，祁乔看见宋婉晴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挑，窗外涌进的夜风，经过他，拂向了她。 宋婉晴目视前方，声音嘶哑，但是透着一股坚定，“我不一样，我要什么，我有什么，我做什么，我从不靠关系。” “在商场上，你要想成事，不能只依靠关系。周长东肯送来关系，是因为他想要得到什么，而必然，他也要付出什么。这不过就是利益交换，你来我往，直接又简单。” 祁乔没有说话，听完宋婉晴这几句话，对苏州之行，她心里有了些底。 以她和宋婉晴这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上一定留有后手。 她试探宋婉晴，“边总，如果对方连见都不见我们呢？” 宋婉晴撇了嘴角淡笑，“商人靠的是嗅觉，哪里有利可图，哪里就会留一扇门。” 众人都知道白云股份的黎总，见一面堪比登天，这个人除了公司，拒绝参加任何私人社交，所以如果是私下直接找黎总，宋婉晴的途径是什么？ 想到这些，祁乔好奇，便追问，“去见黎总，我们真的能见到黎总吗？” 宋婉晴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卷起淡淡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祁乔送回家，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又等了好一会儿，宋婉晴才调转车头朝自己家开去。 祁乔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 她穿了条白色长裤，清凉的绿色针织衫扎进裤子里，显得活力又青春，她仔细给脸上的伤疤贴上了创可贴。 所以，当她再次出现在基德时，和最近不修边幅的形象相比，判若两人。 前台妹妹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她真的就是公司新来的苏经理。 接下来的两天，在基德人眼里，祁乔每天都打扮得风情万种，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和夏雪三人埋首于金万评估报告。 陈铎在宋婉晴和警方的双重高压下，终于交代出核心部件的藏匿之处，对于他的后续审问仍在持续。 宋婉晴派人取回核心部件，夏雪赶回生产基地，在姚斌的协助下，再次试机。 周三晚上九点。 祁乔检查完报告最后一个字符，终于宣告定稿。 她在邮件中一字一字敲下： “边总，金万的专用设备评估报告请过目；是否需要专项汇报，请指示。” “报告结论摘要如下：1、设备整体估值为 6.12 亿元；2、设备性能损耗在正常值范围内，对运行无影响；3、……” 她叫了夏雪三人进来她办公室，在他们注视下，她轻点鼠标左键，将邮件发送了出去。 这场耗神耗力的持久战，终于在某种意义上落下了中场帷幕，祁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三人，他们经历了这些难，做到了这个份上，这份报告究竟是能发挥出它本应有的价值还是沦为一堆废纸，一切都还未可知。 她知道他们连轴转了快一周，个个都已经到达体力上的极限值，胡家磊还顶着家里人给的压力，尤其不易。 她出声催促，“都快回去休息。我欠你们一顿大餐，先记着，等我明天去了苏州回来，给你们补上！” 何恒轩拍了下手，雀跃起来，“我家都不想回了，就想赶紧去旁边酒店开个房间，睡到明天早上九点直接来上班！” 一向注重形象的胡家磊，此时有些胡子拉渣，“单身就是好。我可得赶紧回家哄哄我老婆，陪陪我孩子去。” 祁乔笑了。 “好！等你，小遇姐！”夏雪说完就准备转身去收拾东西，又被祁乔叫住，“我明天跟边总申请你们三个调休，边总同意了的话，你们在 OA 上走流程。” 夏雪抬了抬眉，满不在乎，“姐，多大点儿事，还需要调休？我宁愿来上班，重庆四十度高温呢，免费空调它不香吗？” 何恒轩冲夏雪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嚷着，“你真不愧是卷王！老子不管，老子累死了，老子要休。” 胡家磊一把搂过何恒轩肩膀，拖着他往外面走，“年轻人老子老子的干什么，”他朝祁乔挥了挥手，“苏经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祁乔看着三人打打闹闹的下了班，就连办公区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只剩下她这间小小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 她坐了下来，梳理这两日检索到的信息，对于黎应平，她有了大概的画像：这是一个从基层奋斗出来的管理者，有野心有手腕，但是相对没有根基，因此，他需要不断的做出业绩来巩固自己的位置。 他前段时间在内部发表了讲话，承诺在未来三年一定带着白云股份攀上更高的山峰。 而另外一头，宋婉晴和林永生敲定好评估合同主要条款。 他们约好下周会面，将剩下事物交给两边法务对接。 深夜一点了，宋婉晴坐在车上看着祁乔发来的金万评估报告。 金万债务倒计时还剩下七天。 时间紧迫，而白云股份是上市公司，即使宋婉晴和祁乔能够顺利说服白云，它的内部决策、股东会表决、股东签字盖章、资金流程，每一项都将耗费不少时间…… 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宋婉晴陷入了沉思…… 第3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四中午时分，宋婉晴和祁乔平安到达苏州。 宋婉晴早订好了酒店房间和送餐服务，约好两点半出发去白云股份，就各回房间休息。 下午三点刚过，两人就已经等候在白云股份总裁办会议室。 是的，祁乔以为的私人饭局，直到现在这一刻，才清醒过来。 宋婉晴不是靠关系，而是要靠合作来强势推进两个公司的会面，想到此，祁乔有些不解的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宋婉晴，他穿一身西装，微垂着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能和白云股份直接搭上关系，基德作为一个评估公司，貌似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吧？！ 祁乔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五点过十分，黎应平匆忙现身。 他个子不高，略有些发福，一身职业装剪裁合体，面料精良，国字形脸上一双眼睛透出商人惯有的精明。 他一踏入接待室，老远就笑着朝宋婉晴伸出手来，嘴里不停抱歉着自己的姗姗来迟。 他身后，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白云股份生产线内迁重庆的各项目负责人以及公司分管生产的副总、首席技术官等人。 两方落座，相互介绍。客套几句后，就直奔主题。 祁乔早就有一整套成熟方案，她当即从邮箱里下载并投影出来。 中午在酒店小憩了片刻，祁乔此时精神焕发，不同于前两日舒适随意的打扮，她今天穿得相当职业，非常正式的白衬衣配黑西裤、粗高跟，更显得站在投影屏幕前的她专业可靠。 祁乔对方案相当熟悉，她脱稿讲演，信手拈来，在座众人听得相当用心，不时有人提问，和祁乔进行探讨，好在祁乔做了相当深的功课，牢牢将会场走向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气氛也始终热烈。 她讲演完毕，黎应平和身旁两人小声探讨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祁乔，他似乎并没受到刚才气氛感染，表情颇为严厉，“苏经理，你对这套设备价值的评估、后续用途和前景分析，很专业，做得确实不错。” 他略做停顿，祁乔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来了，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他说，“白云股份生产线内迁重庆，其实更想借这个机会对产品提档升级。” 他看了下宋婉晴，目光中的焦灼刚一闪现就随即隐没，他将视线重新落回祁乔身上，“苏经理的方案中，我没有看到有关这一点的考虑，如果金万这套设备只是用于扩大白云现有产能，我想，二位就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黎应平这话毫不客气，几乎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白云股份进口塑胶颗粒制作发光材料，用作圣诞树、行道树等照明装饰，半数出口欧美国家，随着近年来贸易关系日趋紧张，白云股份出现利润下降趋势，加之企业也有提档升级需求，黎应平肩上的担子是一日重过一日，董事会留给他进行革新的时间也不多了。 祁乔想到了解决白云股份原材料依赖进口这一层，她研判白云接手设备后能立马进行生产；但是她没想到更深一层，没料到白云股份有内部大变革的计划！ 即便她还算镇定自若，但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案。 这时，宋婉晴站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示意祁乔先回座位上坐下。 “抱歉，再占用各位半个小时。” 他重新投影了一份 ppt，握着遥控笔，站到了投影屏前黯淡光影里，在黎应平强势的高压下，他每一个举动都从容不迫，连带他身上挺括的白衬衣，都有了丝冷静的味道。 祁乔仅有的一丝慌乱也完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些微尴尬，她料到了宋婉晴有后手，但没想到宋婉晴将她作为了一个引子，只是用她去钓出黎应平的需求。 而宋婉晴丝毫未向她透露过，真正的方案其实在他自己手上。 祁乔深呼吸了两下，压下心中愤懑，神色恢复如常。 宋婉晴略略点头，他目光淡然，一一扫过众人，他翻过前面几页环境、政策分析，将遥控笔红点落在数据页面上，他转过身来，光影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渲染得有了些压迫感。 刚才还有人小声讨论的会议室瞬间安静。 “使用金万设备生产的照明产品，一座城市亮化 100 栋 30 层高楼，一年可以节约 1000 万左右电费。” 宋婉晴用遥控笔翻页，投影屏上现出塑胶光纤应用于照明市场的节能分析。 白云股份首席技术官王川仔细读着 ppt 上的内容：“塑胶光纤作为光源，它的衰减很低，只需几根光纤就能完成整栋大楼亮化布线。而且只用在底部安装光源，导入光纤即可实现整体亮化。” 宋婉晴停顿了数秒。 “塑胶光纤使用寿命长达五十年，维护成本基本是 0。” 两组数字抛了出来，白云的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宋婉晴身上。 刚才还低头看手机的，在本子上写字的，都抬起头来。 祁乔已经大概摸清了宋婉晴的思路。 他乘胜出击，隐晦的目光里潋出一种坚定的光，他按了下遥控笔，翻到下一页，“商业模式上，甲方零投入，白云股份每年从甲方节省的能耗中进行分成。” “用刚才的数据举例，一座城市 100 栋大楼，一年分成 600 万，全国有多少座城市，多少栋大楼？而白云，一次投入，每年持续分成。” 这笔账算下来，利润确实惊人，而持续不断的回报，也足够诱惑。 宋婉晴说完，彻底冷静下来的祁乔观察黎总反应，知道宋婉晴为这场几乎已经失败的谈判赢得了转机。 “这几年，国家在环保领域出台了非常多政策。黎总，商业前景是一种展望，市场有时候也得靠运气，但是跟着国家政策走，企业迈上的台阶会更高。” 宋婉晴直击要害。 黎总双唇紧闭，一直看着投影屏上的 ppt，他转身和一旁的生产副总低头说着什么。 他眉头紧锁，嘴角不自觉的往下撇着，好一阵子，才又逐渐舒展开来。 宋婉晴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合，早已游刃有余。 他非常清楚黎应平不可能在初步沟通会上表态，他徐徐开口再加上一码，“标准规格的照明用塑胶光纤，现在市场价大概是八块到十块钱一米，”他顿了下，“但是金万这套设备生产的产品，成本是一块钱一米。” 这意味着，宋婉晴所述的商业模式对于甲方具有莫大内推力，同时对于能获取持续回报的乙方来说，实际垫付的资金量并不大。 他将遥控笔放下，目光淡定的拂过会场众人，最后停留在黎应平脸上，他自信且熟稔，“这只是其中一个应用举例。这种材料如果将来推广的好，它会潜移默化进入到生活里。要知道，节能环保也是无数普通人的生活追求，倒不是为了大方向上的环保理念，而是省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白云股份的高管们更近，“在当前形势下，省钱是消费主流，这才是我们愿意将这套设备给白云股份来做的关键。白云股份这几年依靠低成本做精品的思路打开市场，迅速扩张，这个以民为本的理念抓住了社会还是普通人为主的点。” 这句话触动到坐在台下的祁乔，她不禁看向仍旧没什么表情的黎应平。 她很清醒的知道，普通民众的收入根本不是小红书动辄月入过万，月入两三千元才是 14 亿人口最真实、最普遍的收入数据。 会议室里有小声的讨论，一时有些悉悉索索。 “边总，即使这套设备能够完美的生产出这类产品，但是我们不过是一家私企，去开拓这样的市场，只怕没那么容易。” 黎总这句话本已考虑到更为现实的问题，但他却是话锋一转，“边总，我们公司对金万这套设备，是可有可无的，这对我们而言从来不是锦上添花。” 他逼视着宋婉晴，眼神中有着商人的精明与渴求，“我知道国家这两年倡导环保，但我接下这个盘，你能保证我什么？” 第39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宋婉晴静默的站在投影屏前，他思忖片刻，向黎总略表歉意，拨了个电话出去。 宋婉晴声音低低淡淡，“你上来吧。” 白云股份生产副总问了两个小问题，宋婉晴刚解答完，会议室门就被人敲响，紧接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高高瘦瘦的男人就被带引了进来。 祁乔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宋婉晴为双方引荐过之后，笑了一下，将话题抛了出去，“黎总刚才有关业务及资源方面的问题，请中泽环保彭浩荣彭总代为解答吧。” 宋婉晴将控场权交给彭浩荣，自己坐回位置上。 蓦地，祁乔想起，那天她和林乐辰去龙门浩老街吃饭，偶遇了宋婉晴和他朋友，两边还拼了个桌，当时这个金边眼镜男就坐在宋婉晴对面。 那时，她以为这不过是宋婉晴的一位普通朋友。 她看了眼宋婉晴，目光落在他线条刚毅的侧脸上，感觉这个男人到此时依然充满了不可动摇的自信，她将目光重新落回投影屏前。 彭浩荣扎根北京多年，深谙国家政策走向，更是一直深耕环保领域，在国内具有广泛的人脉和业务网络，除此之外，他手中掌握了国家环保大基金的资金和资源，找他寻求合作的人快踏破了中泽的门槛。 但彭浩荣深知他想要选择的是什么样的合作伙伴。 因此，在宋婉晴向他力荐白云股份之后，他带领团队做足了调研和前期工作，有了全盘方案。 偌大的会议室里，几乎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看向彭浩荣。 他知道会议进行到此时，黎应平不会再有多少耐心给到他了。 他重点介绍了中泽的业务优势之后，直接切入要害，“国家各项环保政策一定是落到实处的。中泽环保基于自身业务网络选择未来合作伙伴，一是希望寻找到真正能够代表未来环保新势力和新科技的产品，同时让所有普通人都能用得上，用得起。” “二是，”他顿了一下，“国家环保大基金将在中泽进行试点，沿着中泽业务脉络，筛选具有典型性企业给予资金和资源对口扶持，如果白云股份和中泽能够通力合作，中泽将帮助白云股份争取到国家环保大基金支持，而中泽也希望在白云股份助力下，未来在环保细分领域成为行业引领者和规则制定者。” 祁乔听明白了彭浩荣对于未来的规划。 她很清楚，搭上国家扶持基金这条线，带给企业的不仅仅是大笔发展资金，背后更是企业踮起脚尖都难以触碰到的顶级资源：顶尖技术支持、政策倾斜、上下游链条全盘打通、业务资源、回款保障等等，白云股份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进而搭上国家环保发展的快车，在未来成为行业领头羊也不一定。 而对于中泽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将白云股份变成了自己高规格的贴牌厂家，中泽使用轻资产模式，就可以低投入高回报的在环保行业吃下一块又一块大蛋糕。 但不管怎么看，都是白云股份更占便宜，毕竟中泽手握这样的资源，可以选择的合作伙伴太多太多了，不是非白云不可。 祁乔刚才还有些愤懑的情绪已经完全平息。 她不禁有些震撼，她看着略显低调的彭浩荣，又看看一派神闲气静的宋婉晴，她一直不太有把握的一颗心，这时稍觉有了些底气。 祁乔原本以为商人眼中只有利，但是宋婉晴似乎不一样。 推动中泽环保与白云股份的这场合作，宋婉晴不仅要自己搭上人脉和人情，基德说不定也交换出去了什么利益。 宋婉晴他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要什么，他想做什么，祁乔有些混乱了。 但是有一点，她很确信，这个男人绝对有一种孤傲的勇气，一直往前走，往前冲。 这是她从来欣赏的点，虽然到现在她对这个男人，依然一无所知，但是默然生出一种印入骨髓的敬畏感。 黎应平依旧波澜不惊，他带头鼓了鼓掌，会议室里响起掌声。 “两位老总的思路和战略都很好，果然是年轻有为啊！今天谈的事情，我们团队还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白云股份也会和中泽、基德继续保持沟通。” 边、彭二人今天所述，对于有着提档升级压力的黎应平来说无疑吸引力巨大，但是他要争取到董事会和股东会的支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却长远利益的考量，更为急迫的是，每半个财年他都需要向股东汇报利润，提供给他们应得的回报。 因此，他要的不只是长远的利益，还有眼下现实的利益，他要确保他能最快速度生产、变现，让企业获得稳定利润。 黎应平用非常官方的总结结束了此次持续两个半小时的沟通会，没有流露一丝自己的态度。 彭浩荣第二天一早在北京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商务会议，他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要赶回去，宋婉晴因此婉拒了黎应平一同用餐的邀请。 黎应平也不强留，他安排了两辆车，一辆送彭浩荣赶去机场，一辆送宋婉晴和祁乔回去酒店。 回去路上，祁乔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今天捕捉到的黎应平那些微表情和神态，但是怎么分析，她也摸不准白云股份的态度究竟如何。 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她看向宋婉晴，他在和彭浩荣通电话，随意闲聊。 他刚才那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自信从容已经尽数收敛，此刻只剩闲散。 好一阵，宋婉晴挂断电话，他看着车子已行驶到山塘街附近，看得到不远处的灯火辉煌，隐隐绰绰的晚清和民国建筑，还有那河街相邻，水运并行，充满了江南独有的味道。 他声音低沉，垂了眸，才开口，“祁乔，很抱歉，今天的事，没有提前通知你。” 祁乔滑下车窗，看着水乡温柔的夜色，白日里的愤怒，似乎早就随风吹散了。 她想起那个夜里，宋婉晴一身疲累颓然里跟她说的话，他要什么，做什么，靠的不是关系，而是他自己！ 第40章 我需要时，你正好出现而已 祁乔的心思从过往里追溯了很远，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答他，“边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懂，都懂。” 宋婉晴回过头看向祁乔，夜晚巨大的黑幕之下，她身上卸去了白昼里的凌厉，多了一种慵懒，风从前方吹来，吹起了她脸庞的一绺长发。 他不由盯着那根发丝，思绪飞远了很久，直到看到祁乔回过头，看他时，他才别过脸，故作沉静地倚靠在座椅里，阖上了眼睛。 祁乔盯着他看，看得久了，觉得他这姿态和以往似有分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于是，她又转头看向窗外，就那一瞬，她突然明白，宋婉晴那派沉静有着一种故意而为之的刻意。 祁乔立马清醒：或许宋婉晴也拿不准黎应平的态度到底如何？ 他和她一样，都没有十成的把握和十足的底气…… 的确，宋婉晴做尽了他能做的，但他对于白云股份最后是否会接手金万的设备，他也没有把握，哪怕他搭进去彭浩荣这个大鳄，但黎应平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社会太过浮躁，商人的驱利速度，要更快更急。 当下无法快速变现的方向，很难让一个企业真正改变策略…… 此时的宋婉晴，想到的事情，却和祁乔是截然不同的。 他没有把握黎应平到底是否要接手金万的设备，但，他是商人，黎应平更是商人，他宋婉晴要赌，赌黎应平身上是否有高风险高回报的野心？ 当下的难题只是达成合作，但是要想合作，金万给白云股份的明显分量不够…… 想到往后要面对的事情，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祁乔，他唯一的同行者。 宋婉晴心下凛了凛，既然她愿意做他手里的枪，就意味着她要和他一样，敢闯敢拼，敢不顾一切的游走在刀刃上。 但是宋婉晴也清楚知道，现在的祁乔，太弱小了，她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无所不能。 祁乔，到底是不是跟他并肩同行的那个人，宋婉晴说不上，但是如果后面的事情，祁乔做不到让他满意…… 他会毫不犹豫的换掉她，继续找人，一直找…… 南方的夜晚，有种风吹丝绸飞扬的温柔和冰凉。 静谧的车内，没有任何响动，直到两个人忽然齐齐出声。 “我们，要不要去苏州逛一逛？” 祁乔笑了下。 她已经拼尽全力，她不能把控的，她也无需再紧张。 她终于放松下来。 宋婉晴请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他跟祁乔下了车来，沿着山塘街慢慢走着。 水港小桥，灯笼高悬，眼睛里都是迷离的南方柔婉风韵，古巷灯昏，吴侬软语的歌声，轻轻溢满夜色。 两人并行了好一会儿，祁乔忽然侧过脸，在人潮中看着迷离灯光下的宋婉晴。 “那天，我们在龙门浩老街拼桌吃饭，你就想到了今天要做的事，对吧？” 宋婉晴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 他走在前面，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古巷，已近夜深，零零散散的客人悉数都散了。 祁乔走快了两步，和他并肩而行，“边总，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手段。” 宋婉晴转身停住脚步，祁乔抬眸凝视着他。 河面微波慢慢散开，倒映着忽明忽暗的花灯，有游客在拱桥上徘徊。 “所以，你记住我们的赌约。你输了，你这辈子就是金万的罪魁祸首。” 宋婉晴转回了目光，凝视着她，目光熠熠，“我跟你赌，我允许你在我的地盘上放纵，不是你有多厉害。” 他说话时，抬手搭上围栏，掌心冰凉的触感，一如他此时此刻冷硬的心思。 “重庆资产评估领域说大不大，有人说你穿着打扮风情，情史混乱，靠睡来一单又一单业务，也有人说你不过是靠你家里的关系。” 宋婉晴视线落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上，璀璨的光点，随着水流一点点闪烁，夜色美而静，风从四面八方轻轻涌动。 “你也说过，你来基德是想睡了我，好舒舒服服的躺平。” 他转过头看向祁乔，眼眸深处是泼开的深沉，“那些我不在乎，是真是假，都不是我对你的评判。” “我找你，只是我需要一个对金万案子坚定的人，而你正好出现，仅此而已。做好金万的案子，你会在整个资产评估领域声名鹊起，那些别人给你的污名，自然风吹烟散。” “但是做失败了，代价是你用一辈子偿还。” 宋婉晴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他对祁乔有种不忍，这种不忍只是因为她选择了他，在他孤立无援时，她像一团火，毫无顾忌的像他烧来。 所以他希望，她能跟着一起往下冲，他想逼着她，成为更厉害的人。 祁乔静静的听着宋婉晴的话，凡此种种，她不是没有想过。 自己名声不好，她一直都知道。 她更知道宋婉晴用她，从来就是把她当明面上的工具人而已，他只在乎金万的事情能不能做完，她能不能做成功。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除了往前冲到底，已然没有退路。 “边总，你说的，我懂。我输不起，我也不敢输。” 宋婉晴收回搭在围栏上的手，转身慢慢往回走。 走了好几步，他蓦然叹了口气，才说道，“祁乔，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做金万吗？” 祁乔觉得商人不过都是利益，程安明不做是为了博取更大的利益，宋婉晴要做，也不过是为利。 都是追逐利益罢了。 可是逐利的人又岂会奉上自己的利益去谈生意？ 祁乔猛然醒悟，“信通在重庆根基深厚，又一家独大，程安明是这个行业里的领头羊，边总，你怕是对这只领头羊起了心思吧。” 宋婉晴听她说完，忽然轻笑一声。 她抬头看他。 他锐利细长的黑眸闪着细碎的光，薄削的双唇翘起微弯的弧度，轻薄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灯光，隔着河面泛起的水雾罩在他身上。 他刚才还有些冷厉的神情，全然变得松快，“祁乔，你只是想让金万活下去，但我不只是想让金万活，我还想要搞垮程安明。” 他声音中的冷意不变，传入祁乔耳中，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重庆的资产评估市场上，他兴风作浪太久了。” 祁乔顿时明白过来，宋婉晴方才说他要整垮程安明，并不是出于一己私欲，她想到信通做下的桩桩件件黑案，沉默了好长时间。 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祁乔，宋婉晴忽然轻笑了一声，迎着微凉的晚风，对祁乔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第41章 晴朗的暧昧 两人就这么在山塘街慢慢走着。 祁乔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却还是不知道将来面对程安明这个前老板时，她是否硬得下心来。 她将宋婉晴的话在心上过了一遍又一遍，越过越沉默。 宋婉晴在一旁也不说话，风轻云淡的跟着祁乔的脚步和节奏，任随她穿过一条小街又一条小巷。 时间渐晚。 一间又一间店铺打了烊，灯火通明的街上，渐渐只剩了高悬的红灯笼，照着青灰色墙壁和雕花的木门，让人有些辨不清时空。 最后几个游客也都散了，夏日晚风不知疲倦的一趟又一趟拂过祁乔脸庞。 宋婉晴看着她，“走吧。” “好。”风有些微凉，祁乔轻轻抚了抚自己手臂。 回到酒店时，大堂静悄悄的，已经一个客人都没了。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在酒店窄长的走廊上，祁乔觉得宋婉晴高大的身躯走在一旁，将这空间挤压得逼仄起来。 她走慢了一拍，落下半步，跟在他身后，无声的走在厚软的地毯上。 昏暗的光线，迷离的灯光，长长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宋婉晴似乎察觉到祁乔拉在自己身后，他放缓了步子，不动声色的等上她。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香，若有似无，飘飘散散。 祁乔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贴着墙走。 她觉得那雪松木清淡的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祁乔突然有些好奇。 走在她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举重若轻，面对再难、再复杂的境况，都沉稳如常，不显山也不露水？ 也许，今夏的晚风有些醉人。她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 她的房间要到了，她脚步放缓了些。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宋婉晴的脚步也放缓了些…… 她忽然一把拉住宋婉晴衣角，他有些微凉的肌肤擦过她的手臂。那么的轻，不到一瞬，温热和微凉相触的触感就消失不见。 她仰起头，看进他幽深的双眸，问他，“边总，我们这次能赢吗？” 他站立在她跟前，神情带着祁乔未曾见过的温润。 他低头看着她，良久，他点了下头。 “能。” 他转身走去隔壁。 祁乔怔怔的，打开门进了自己房间。 她在门上靠了好一会儿，才去卫生间拧开淋浴器。 她裹着浴巾出来，正在擦头发，“叮”的一声，来了微信。 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亮光照着没有开灯的房间，祁乔赶紧去拿手机。 “小遇，你在苏州吗？我和黎总明天约了个小聚会，不谈生意，你不是一直想要认识黎总吗？” 程安明发来的。还有一条。 “明天晚上七点半，虎丘得月楼，你有时间的话就来。” 祁乔将擦头发的帕子扔在床上。 她不用想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和宋婉晴前脚才到，后脚程安明也就来了，这时间点卡得如此完美，想来都是为了跟白云股份谈那套设备了！ 而程安明既然能约到黎应平，一定是有胜券在握的底牌，金万那套设备必然是被低价处置了，而一个正常企业，没有理由拒绝更低的价格。程安明这不光是指着他们打，还是借力他们来突出自己的价格优势！ 想到宋婉晴上次说过，她的行事风格和程安明太像了。 祁乔不由得自嘲，是啊，太像了。 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会想到，她能单枪匹马就闯来找黎应平，那程安明也会！ 而那些祁乔想不到的，程安明以他的人脉和圈子，说不定早就铺好了路。 祁乔盯着微信思考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好”。 她决意要去会会她这位前老板，搞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此刻，她要先去见宋婉晴，她必须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加上宋婉晴，他和她联手共同反击，基德才有可能会赢！ 她用浴巾擦干了身体，随手穿上一件红色吊带连衣裙，匆忙捞过手机，去找宋婉晴。 门铃响起。 宋婉晴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开房门，他眉头微蹙着，扬了扬下巴示意祁乔先进来。 房间灯光明亮，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白色被褥纹丝不乱，祁乔看了眼放在写字台上开着的电脑，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宋婉晴仍然站在房间门口，房门靠在门吸上，大大的开着。 他侧对着她，电话贴在耳边，那头的人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难缠的事情。 他看向空荡的走廊，祁乔看不到他表情，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风波不动的站在那里听着电话里有些焦灼的声音，他身上象牙白的衬衣即使到了午夜，也依然利落得没有一条褶皱。 宋婉晴对着电话，语气有些冷，“这份评估报告不能用。” 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随即凌厉起来，“你们去请祁乔的团队，配合你们重出报告。” 祁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 1 点。 这个点了，这通电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电话那头的人嗫嚅着想要辩解，被宋婉晴打断，“我说过，只要评估师手里拿了别人东西，这份报告就一文不值。” 祁乔看着宋婉晴挂掉电话，他眼神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祁乔开口问他，“边总，前两天你不是还看不上我的团队吗？” 宋婉晴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淡淡的，“救急而已，不是什么大案子。” “不是大案子，值得推翻重做？”祁乔反问。 “正因为不是大案子，才重做。资产评估不是看标的物大小来决定评估态度的。”宋婉晴声音透着丝疲惫。 祁乔点了点头。她的团队已经获得了认可，她毋庸多问。 宋婉晴合上电脑，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也许是有些不适，他伸手压了压，满身的疲倦在此时升腾而起。 祁乔这才注意到，他平淡的眼色下，已经有了些快要遮不住的黑眼圈，再仔细看，祁乔只觉得他身上的落寞，只是一直被他隐藏得很好。此刻，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下，他整个人被撬开了一丝缝，那些落寞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越涌越多，直至缠绕他全身。 宋婉晴从抽屉里取了包烟，敲出一根拿在手上，却没点燃。 祁乔看着凝神思索着什么的他，指了指头顶的烟雾警示灯，“边总，要去外面吗？” 宋婉晴极淡的笑了一下，将香烟和打火机又放回桌上。 他轻靠在椅子里，微仰着头，看着灯光下的祁乔，目光落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半晌以后，宋婉晴笑了下，“祁乔，你找我什么事？” 第42章 山雨欲来 祁乔看着满身溢出疲惫的宋婉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在思索着什么。 程安明是她过去五年的老板，信通也是她彻彻底底融入这个行业的地方。他们过去曾经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无数个难缠的评估案并肩战斗过...... 如今，再次相见，却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互不认同。 明天，只怕是见黎总是假，和程安明双双撕下面具是真。 从明天开始，或许，她和程安明之间脆弱的表面和谐就将不复存在...... 过去五年的情谊，在利益面前已无容身之所。 祁乔想了好一阵子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晚上，祁乔给宋婉晴说了声自己约了人，就直奔得月楼。 祁乔的背影几乎是刚从走廊消失，于海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宋婉晴，祁乔呢？” 刚接起电话的宋婉晴不禁有些失笑，“你找她还是找我？” 于海洋正色，“找你。祁乔在哪里？” 宋婉晴收了刚才的闲散，“怎么？” “我听说她今晚去见程安明了。她是我介绍进来的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宋婉晴靠坐在写字台前，想了一会儿，“祁乔去见程安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她是她，我是我。” 于海洋仍是不放心，“你知道程安明卡着这个时间点来苏州的用意。你就不怕祁乔临场反水？她想做金万的案子，只要能做成，跟你跟程安明，她都一样。” 多年的默契之下，于海洋选择了直说，“宋婉晴，她选择你，只是因为你能卖那套设备，但是很明显，你的这趟苏州行，貌似不能打动黎总。” 宋婉晴笑了下，“金万这套设备，是我来主导，我来卖。” “但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于海洋历来小心谨慎，这也是他能和宋婉晴一路走来的原因之一。 宋婉晴放松了一些，“她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她，我一样能做成做好！” 电话挂断，宋婉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他想起昨晚，他对祁乔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来得这么快，正好。 得月楼。 祁乔特意早到了不少，但推开包房门一看，程安明、方凯和黎应平三人竟然已经都到了。 包房一旁茶几上放着三个茶杯，祁乔一眼扫过，不用猜也知道，在她来之前他们已经将私下要谈的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 祁乔挑了挑嘴角，大方落座，跟三人一一打招呼寒暄。 程安明一指她，对着黎应平说道，“黎总，小遇啊，可是我带着入行，看着她成长起来的。听说她今天也在苏州，我就把她也叫过来叙叙旧。” 这话寻常，祁乔却听出其中隐含的味道来。 以往这样的场合，程安明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都是“信通得力干将”，推她出去独当一面；可今天她只是被他带着入行，他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辈分、资历她都矮上了一辈。 并且，“叙叙旧”这最后三个字，更是给这顿饭定了性。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程安明。 黎应平呵呵笑着，眼神在祁乔身上一瞬闪过，带着些意味深长。 祁乔笑着说，“是啊，我和程总这不是还保持在同一个轨道上呢。” 祁乔顺着程安明的话，将他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这次苏州之行，她本就只是个引子，重点在宋婉晴身上，这句话能让宋婉晴站得更高就行了。 黎应平懒得看两人暗斗，低头喝茶。 方凯出来打圆场，“我们今天尝尝苏帮菜，改天黎总来了重庆，一定带你去吃最地道的麻辣火锅。” 黎应平笑了起来，“我吃辣不行。” 方凯附和，话题迁到饮食上。 程安明看黎应平态度，他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几人闲谈，喝了一点红酒，一餐饭一个小时多点就吃完了。 黎应平借口还有事，起身先走，程安明客客气气的道别，又让方凯送他出去。 刚才还算热闹的包房里只剩了苏、程二人，瞬间安静不少。 祁乔放了酒杯，认真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安明。 “祁乔，你赢不了。” 不待她说话，程安明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祁乔挑着眉笑了一下。 “程总，你今天找我来，不单单是想请我吃顿饭吧？今天这是你组的局，你的场子，这顿饭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程安明瞧着她，“小遇，信通和基德起跑线一样，但是只要白云股份现在不接这套设备，这设备迟早还是落在我手上。” 看着祁乔嘴角依旧挂着的笑容，他继续往下说，“甚至不需要白云做选择，他们再多考虑几天，金万就没有时间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祁乔，眼中的自信向她压迫而去。 但祁乔总觉得，也就一个月时间，往日程安明身上那股自信从容，已经悄无声息的从他身体里流散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她并不熟悉的气质。 是了，是胆怯。 他怕祁乔和宋婉晴强强联手，坏了他谋划已久的好事！ 祁乔定定的看着程安明，心下涌过的只有轻蔑，“我没猜错的话，你和白云股份的合作，没有预期那样顺利吧？是不是三亿左右的超低价，白云也没有接招？” 面对祁乔的试探，程安明维持着一贯的不急不慢，“你觉得白云股份选择合作方主要考虑什么？一倍的价差，黎总要怎么跟股东会和董事会交代？你以为白云会选你们吗？你们评估出六个亿的价值，白云能不能吃得下来都难说。” 他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黎总你见到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 祁乔并不受影响，神色平静，“程总，就此打住吧。白云股份愿意出六个亿，那是基德的本事。但是，基德的关键筹码是什么，这点，你从我嘴里是套不出来的。” 祁乔漾了漾杯中的红酒，眼神迎向程安明，向他举了一下酒杯，“我只能说，基德给白云的，你给不到，也做不到。” 她仰头一饮而尽。 程安明轻声笑了下，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包房门被人敲了一下，送走了黎应平的方凯推门而进。 程安明看了眼走进来的方凯，两人眼神交换，他心安下来，收了刚才的强势和咄咄逼人，转了话题，“小遇，这ггИИщ段时间身体怎么样了？手术排期了吗？” 祁乔也看了眼刚坐下来的方凯，才扭头回答，“谢谢程总关心，快的话，再等两个月就可以手术了。” “还要这么久？”方凯接过了话去，“你的身体状况能等吗？” 话递到嘴边，程安明接着说，“我和西南医院副院长很熟，我去打个招呼，你下周去把手术做了，身体要紧，别拖。” 祁乔笑道，“谢谢程总，我就是爱折腾，没折腾完哪里静的下来。” 程安明也笑了，“小遇，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祁乔分明记得，程安明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事，成与不成，在于做事者的决心够不够大。” 曾经，他鼓励祁乔，要豁得出去一切，去做好每一份评估报告。 现在，他却拐着弯的跟祁乔说，选择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43章 关于宋婉晴 可祁乔的选择从来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金万。 金万不应该倒下，尤其不应该倒在程安明、章作铭这些人手里。 祁乔平静的注视着他，“是吗，程总？” 这话里反讽的意味扑面而来，程安明装作没有听懂，他指了指祁乔，“小遇，你啊，你真是我在这行这么多年，碰到的最能折腾的人！” 他举杯和祁乔碰了下，抿了口酒，“我记得你刚来信通时，一个人连轴转出差，赶早班机飞晚班机的，甲方开的条件也不好，总是随便一家便捷式酒店，也不安全。那时，我真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吃不消，准备让你撤回来，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想起过往，祁乔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放松的神情，但很快，她就俏皮的挡了回去，一丝缝也没留给程安明，“难道我说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一语双关。 程安明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点点祁乔，不再说话。 一餐饭结束，三人步出得月楼，方凯去路边叫车。 天空月朗星疏，祁乔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夜景。 程安明拎着薄西装外套，站在路边，“我知道宋婉晴拉了环保政策的核心人物，新型设备搭配国家环保政策，这很难不让人眼红。” 车来车往，方凯站在不远处，回头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程安明看向祁乔的目光深不可测，“这样大的时代红利，白云股份都不能第一时间接住，你想过为什么吗？” 程安明略过祁乔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怀疑他，他们过去的信任早已坍塌，不复存在。 “你们会对白云股份和黎应平做背景调查，黎应平也会！” 祁乔看向程安明。 “你觉得信通不干净，那基德干净吗？”程安明笑了一下，“信通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语气跟着严厉起来，“小遇，你以为宋婉晴干净？真这么干净，于海洋为什么连钱都不赚了也要走？” 这几句话在祁乔心上砸出几道深深浅浅的波纹来，朝四处荡漾开去，但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平静。 祁乔开口，“程总，你知道的，我在这行不过是一心想做点事，对行业里的人不怎么了解。” 祁乔有意让程安明继续说下去，她倒是想要看看，宋婉晴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你知道基德怎么做大的吗？” 程安明观察着祁乔神情，确定她不知情，他往下说，“当年重庆钢铁厂搬迁，土地、机器和各项资产的价值评估，都被基德一手承包了。” 那可是个毋庸置疑的大单，即使现在的金万，也无出其右。 “重钢厂搬迁评估的提案会，是政府主导的，要选哪家评估公司，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提案会不过是走个流程，但没想到的是，宋婉晴在会上竟然提出了颠覆性的价值评估方案。他重新审视机器拆迁、安装的价值评估，提出部分固定资产留存原地，部分搬迁至新厂区。” 程安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几年前那件轰动重庆评估圈的大事件，“提案会持续开了三个月，宋婉晴的方案一次比一次牛逼，在新旧地块置换评估这个问题上，基于他之前的思路，旧地块省了将近六千万的拆迁费和一千多万的除渣费，并且带来文旅方面的附加价值，让原址成为大渡口区的文化名片，剩余地块价值跟着水涨船高，后来事实也验证了他的构思，地块每亩成交价从之前的五六百万飙升到了一千万出头。重钢整体节约了三亿多的搬迁成本，政府也相当满意，提案会开到最后，他硬是把基本已经内定的评估公司给踢出局，取而代之。” “我们现在原址上看到的钢铁工业博物馆，就是这样来的？”祁乔问。 程安明点了点头，“那时，宋婉晴不过是重庆资产评估界的新人。这一单过后，从此他和基德在圈内外都有了名号。” 祁乔看向他。 程安明目光中透着狡黠，悄无声息的转了话锋，“你认识基德在于海洋之前的合伙人刘宇希吗？” “不认识。”祁乔简单的回答。 程安明不以为意，移开目光看向车流，“在重钢这一单上，宋婉晴的业务能力确实过硬，但他当时也利用了刘宇希的政府关系和家庭地位，不然他拿不下这个单子。他利用刘宇希急于证明自己这一点，给了他很高的承诺。” 他将目光转向祁乔，在她脸上逡巡，“你不知道，新人时候的宋婉晴和现在判若两人。那时候的宋婉晴跟你有点像但又不像，别人都说这人上进有拼劲儿，可我知道，他不过是万分清楚，他要什么，他又可以付出什么。” 程安明干笑了一声，“你想想家境中产的宋婉晴，怎么能搭上刘宇希那样家庭背景的人？” 祁乔在沉思中，没有搭话，她更想听程安明讲下去。 是的，她亟需对宋婉晴的了解，从各个渠道。 “事情如宋婉晴所愿，基德横空出圈，他更是成为全资产评估行业最闪耀的那个人。可是，重钢的单子刚做完，转身他就将刘宇希从基德扫地出门，没过多久，基德又以职务侵占和商业贿赂的罪名起诉了他。案子不大，但宋婉晴提供的证据确凿，刘宇希绝无翻身可能。” “嗯。”祁乔应了一声，并没有流露出程安明所期待的情绪。她心下有些七零八落的思绪，荡在浮出的隐隐不安上。 刘宇希被扫地出门还惹上刑事官司，于海洋执意退股移民，下一个合伙人是她，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可是，现在不是她想这些的时候，她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前老板。 程安明盯着她半晌，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似要看进她内心去，他沉吟着说，“基德即使伤筋动骨也要换掉合伙人；刘宇希帮助基德壮大之后，却迎来牢狱之灾，等他坐完五年牢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夏日夜晚的空气已经褪去了暑热，祁乔深吸了一口，开口问，“经济犯罪？这位前合伙人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钱？我们做评估，守的就是天平，拿天平两端任意一方，就算失了本心。” 程安明有些好笑似的笑了一下，“祁乔，你太简单了。宋婉晴对刘宇希，无非就是利用，用过，没有价值了，成了他的畔脚石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彻底搞垮以前的盟友。现在的你，根本匹配不上宋婉晴的思维。你在他面前，就是一只蚂蚁。他随时可以伸手摁死你。” 程安明的声音带着丝讥讽，“从那之后，宋婉晴再也没让刘宇希在重庆资产评估圈有一席之位。”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而原来那家评估公司，因重钢的单子和基德成了死对头，处处和基德做对。但到了今天，这家公司在圈内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他突然回头，盯住祁乔，“小遇，你还觉得宋婉晴和基德干净吗？” 祁乔没有回答，她内心已起了微澜，但迎着程安明的盯视，她神情平静。 “小遇，你也是被宋婉晴选择的人。他挖你走的时候，承诺你做到一定程度时，让你晋升合伙人，对不对？” 被猜中事实，祁乔一时有些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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