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自然愿意，还与徐氏讨论起了将小公子送去哪家私塾好一些，待到十多岁，再由家主带着去泓文阁与王公贵族天下名士一道念书。” “父亲怕是要感动得不行吧？”苏云烟轻笑道：“相较于孙姨娘的倔强，徐氏才是真可人。” “公爹大抵会觉得，徐氏这一病，给病开窍了！”杨绾一句话将几人都给逗了，但她还是好奇：“不过后来是怎么说到将孩子送到熙澜院的呢？” 话赶话说到这，许姑轻叹了口气：“这也便是熙澜院的厉害了，早在半月前，徐氏便开始在家主面前忏悔，说是当初不该那般对待二公子，误了二公子和二奶奶的大好年华。说是一病过后，心思清亮，想要补救却不知从何补起。” 许姑端着茶壶，给二位主子续了新茶继续说道：“想着家中还有个小公子，便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用在小公子身上，只望给苏家再养出个二公子那样的孩子。家主一高兴，便叫人将小公子带到熙澜院去与嫡母亲近。这一亲近，便将孩子留在了熙澜院，说是孩子玩累了，睡着了，不好挪动。” “孙氏着急，去熙澜院要人八成会遭闭门羹。”苏云烟摇头叹息：“那她也就只好去找父亲，先前她对徐氏的不敬，三天两头不去请安，父亲多少是觉得她有些不懂事的。一个咄咄逼人，一个真心忏悔……遂她去找父亲哭，也是没用的。” 杨绾听了都忍不住直呼精彩：“先前我在国公府的时候，还没见过哪个小娘敢这般放肆。徐氏再不堪，孙姨娘也该守着规矩来，否则遇到这种事，怎么吵嚷都是理亏。” “孙姨娘是不会相信徐氏真的会善待她的儿子。”苏云烟信手钳出黑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阵中：“可徐氏却是真心想要苏澈做自己的儿子。父亲可都看在眼里呢。” 徐氏最懂劝说的艺术。 其一目标明确，明白被劝人苏川的心思；其二弱化自己的目的，将被劝人的利益无限放大；其三将自己置身事外，将自己的目标说成是意外得来的好处，对被劝人感恩戴德。 这一番功夫做下来行云流水，加上苏川对徐氏母女的心疼，很容易便达到了目的。 “这倒也是，公爹最是喜欢府上一团和气。”纵观棋局，半壁江山都在黑子手中，杨绾捏着白子的手选在半空中怎么都落不下，最后只得将棋子扔回棋篓中：“不玩了！你都不会让我的！” 苏云烟笑着摇摇头，掐起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杨绾再看，败势扭转。 “二嫂别心急啊，还得往后看看。” 往后的几日孙氏如何闹腾，都没能将苏澈要回撷兰斋，这也算是徐氏母女的厉害。 孙姨娘心里别扭，放在从前苏云烟是万万看不得徐氏母女得道的，如今却沉住了气，安心准备自己的嫁妆。 徐氏以为苏云烟是真心与自己和解，嫁妆都给多添了一笔。 见苏云烟没将徐氏送来的铺子地契退回去，苏慕也对徐氏十分敬重。这样一来，府上再没有记恨徐氏的人了。 孙姨娘心里急切，着急忙慌的赶制了一双大红云锦翘头鞋，追着苏云烟给送到了暖阁。正巧苏云烟在试布庄送来的嫁衣，见到孙姨娘过来，没事人一样的笑着招呼：“姨娘来了？许姑，快看茶！” “是。”许姑转身招呼站在门外的丫鬟去烹茶，又摆手将几个闲着的丫鬟招呼出去。 苏云烟脱下翠绿伴红的喜服，嘱咐下人收下衣裳。 等着人都走干净才坐回到矮榻上：“姨娘今日怎么得闲过来？” “哎……”孙姨娘悠悠叹了口气：“澈儿不在我的身边，我也清闲了。做了双鞋给三小姐送过来，小姐试试合不合脚？” “哎呦！”苏云烟抬手接过孙氏递过来的红鞋：“姨娘的手艺总是好的，我好好收起来。” “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听说主母给小姐备了几处铺面当作嫁妆跟着去梁家？” “啊。”苏云烟垂眼点头：“姨娘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孙氏不好不开门见山：“是，三小姐不是外人，我是担心澈儿……” 第81章 娘亲远近 恰好许姑端着茶盘过来，将垒得花一般的茶点放在小案几上。 苏云烟接过许姑手里的茶壶亲自给孙姨娘倒茶，说起话来：“我知道姨娘在担心什么，但这事，我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儿总是不好多嘴的。过去的事总归是都过去了，眼下一团和气也是难得，况且……姨娘你也知道父亲的脾气。” 苏云烟显得十分为难，叫孙姨娘也不好继续开口。 可忍到最后，孙姨娘也实在没憋住泪水：“若是旁人便罢了，偏偏是徐氏！当初她是如何对待小姐与二公子的……我只是怕！哪怕是将澈儿送到二公子面前我也无话可说！” 她哭得情真意切，若是到了父亲面前，定然能留情三分。因此苏云烟不禁怀疑，孙姨娘是不是哭错了人。 苏云烟抬了抬眼，看看我见犹怜的孙姨娘，不禁说道：“徐氏毕竟是主母，养父亲的孩子名正言顺，二哥二嫂怕也无可奈何。若是徐氏不在了，倒还有几分可能。” 听到这话孙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她难以置信的看向一向温柔懂事的苏云烟，若是自己没听错的话，苏云烟在提醒自己杀了徐芸翘。 见她愣着，苏云烟扬了扬下巴：“吃茶，姨娘尝尝，这是今年的雨后新茶。” “诶。”孙姨娘内心慌张的端起茶盏，时不时的顺眼角瞥向气定神闲的苏云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苏云烟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罗扇摆起徐风，想要驱散一身的暑气，回头正瞧孙姨娘额角生出微微细汗，赶紧去喊许姑：“去将井下镇着的瓜切了吧，瞧姨娘这满身的暑气，再下去该不舒坦了。” “伏荡天就要过了，过几日就好了。”孙姨娘垂眼回答，显得有些心虚。 显然她已经回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点拨苏云烟暗里撺掇苏云烟将徐氏拉下马的。如今苏云烟倒是对徐氏没那么恨了，徐氏也开始善待即将出嫁的苏云烟，只有自己丢了儿子，日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孙姨娘嘴里含着甜瓜，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苦。

“姨娘你也别忧心，主母膝下无儿，是不会亏待澈儿的。剩下的事，咱们慢慢打算徐徐图之。”苏云烟仍旧好心提醒到：“父亲整日为公事繁忙忧心，哭哭啼啼的见多了，便也觉得无关紧要了。反而会叫他觉得，徐氏的善解人意。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可不能再做了。不如说点闲事给姨娘舒心吧。” 苏云烟将手上的绣蓬放到笸箩筐里，抽到孙姨娘的跟前玄乎其玄的问：“姨娘听说定北候府打死的一命小妾吗？” “什么？！”孙姨娘惊诧得捂着自己的心口：“定北候府的小妾？是谁的小妾？” “哎……”苏云烟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是怕姨娘笑话。是定北候庶出的小儿子家里的妾室。” “是梁夫人亲自叫打死的？！” 苏云烟又摇了摇头：“那小妾啊，是那小儿子媳妇娘家来的表妹。听说他媳妇前一个孩子被原来的小妾给折腾掉了，伤了身子不能生育，这才将自己的表妹接到府上侍奉夫君。” “那算是贵妾？” “可不是嘛那小妾厉害，仗着自己是院里奶奶的娘家人，横惯了，时间长了倒也什么都不在乎了，竟然打起了旁的小娘的主意。去年冬天里，竟逼着那有孕在身的小娘去给她打水洗脚，那小娘大着肚子脚下一滑，直接摔进了井里，一尸两命！” “哎呦！”孙姨娘拿起团扇掩着自己的口鼻：“这……这怎么了得？！” “说得就是，这下子，自己的表姐都保不住她了。梁家小公子说，要给送回娘家去，可那小公子的庶母却不依不饶，毕竟是害了自己的小孙子，也不分什么贵妾不贵妾的，直接叫人给打死。自己婆母开口，表姐也护不住。哎……” 话说至此，苏云烟轻轻的摇了摇头：“本就是个端不住场面的人，自己不做努力，将全部期望放在外人身上总归是不行的。旁人哪能体会自己的痛苦？不过就此看来，梁府远比咱们苏家要复杂。我也着实担忧……” “三小姐你是梁夫人钦点的儿媳，是梁府嫡出大公子的媳妇，进府是要管家的。无论手底下什么牛鬼蛇神小妖精在闹腾都是没用的。妾室而已，都是家主与主母的奴仆罢了。” 说着，孙姨娘的眼角掩不住失落，仿佛是在怨恨命运的不公，也在怨恨徐氏的下作，也有可能是在怨恨苏云烟的坐视不理。 但转念想想，苏云烟也的确没有办法帮到自己，毕竟她也只是个待嫁的女儿。往后的日子，还是只有自己来直面徐氏。 在这看似阖美实则人人冷漠的苏府里，只有自己占据了一定的位置，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想到这里，徐氏暗下决心，要趁着那对母女不经意的时候，好好盘算一下。 另一边许姑站在廊下朝院门口的方向去瞧，孙姨娘背影落寞的走出院门，绕过小池塘回去了。 许姑这才转身进屋，去收拾孙姨娘和苏云烟两人用过的茶盏，还有吃剩下的果子。 转头将收好的茶盘交给站在帘子下的小丫鬟，许姑便又摆手，叫那些跪在香炉旁添香的丫鬟出去。 待到暖阁无人的时候，许姑才缓缓开口：“小姐，孙姨娘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小姐吧？” “记恨我做什么？”苏云烟认真的收了香囊的口：“又不是我给她儿子送到徐氏院里去的。” “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盼着她不要就此向徐氏妥协……这样会对咱们不利。” “她没有办法妥协。”苏云烟抬眼，转了转手腕，活动活动肩膀：“苏澈就是她的命，也是她能活在苏府的唯一本钱。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青春还剩几何啊？徐氏抢走苏澈，就是想将这个儿子独占，可不是为了共有。” 许姑神情恍然，跟着点了点头：“亲娘和后娘总归是有远近的。” 第82章 北巷郎中 “他们两个的关系……”苏云烟不禁摇摇头：“也没比我与苏迎儿好到哪里去，依照徐氏的脾气，夺走苏澈后，一定会想办法置她与死地的。” “那咱们……” “孙氏不是有把柄在手吗？且看看她是不是有真东西吧。” 若是没有真东西，就想摆布苏云烟和徐氏争斗，那么孙氏也不是什么值得可怜的人。 “还有一事，秦牧今早托人送信了。” 听到是秦牧的消息，苏云烟停住手上的动作：“说了些什么？” “是小姐想知道的那件事，苏府从前的老人是没几个了，也找不到了。但找了当来过苏府的郎中。” “郎中？”苏云烟不解：“苏府请过的郎中数不胜数，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秦牧虽是个屠夫，却心细如发，他仔细问过了那郎中，说是当初徐氏肚子没动静请过他给调理身子，而后就怀上了苏迎儿，苏迎儿还没出生，和郎中便因家中老母病重，离开了雍京。这样的人，如同沙子扔在河里，难找难挖，竟被秦牧给找着了。” “是在雍京找到的？” “是，说是这几年才回到雍京的。”许姑压低了声音：“不过秦牧还打听到，他再一次回到雍京，是因为给老家那边的人医废了，这才连夜逃走的。” “医废了？！” “好像是那边什么婆母妯娌斗法，收了黑心钱，才给人医废的。否则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给按下去？还任由他跑到了雍京？！” “人在哪？” “人住北巷口。” 苏云烟起身快步走到妆台前，翻腾半天才将自己装私房钱的小盒子翻出来，自己暗地置办的田产铺面还有些许银票都在里边，最后从中摸出两个银锭还有一串珠子放到许姑手里：“这些东西，你交给秦牧，打点好了让他带着铺上的伙计尽快走一趟北巷口，将人抓住。” “抓人？！那……那可是在府衙有户籍的良民啊。” “只要与他要紧的人，都一同按下，这样便不会有人去告知府衙了。对外的说辞，便是雍京的亲戚，请他一家到府上小住。想来十天半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 “再然后，你便叫秦牧亲自去审他。审他的时候，屋子里不要有人。” “啊？”许姑听得一头雾水：“审……审什么？” “就只问……就只问他和徐氏的关系，就只问一个问题，旁的不要多问。诈也好，骗也好，一旦他松口，定是能握住徐氏命脉的东西。” “可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呢？” “这等黑心的医官，扭头送官府也无妨。就将他逃回雍京的那件事捅出去，也算是给那被医坏了的人一个交代。” “好，奴婢这就去办。” 虽然拿不到什么把柄，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但苏云烟就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许蹊跷，甚至觉得，这与孙姨娘当初情急之下说的什么‘徐氏偷奸’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关系。 现下里李曦年已经死了，苏迎儿和徐氏，也别想脱得干系。 这件事按照苏云烟的意思实行起来，还是有些慢的。慢到等到苏云烟出嫁的那天，都不曾有什么结果。 那日天气上好，万里无云碧波万顷，刚入秋的日头也不燥得人心烦，老槐树下清香浮荡，苏云烟穿着大喜的嫁衣深深的吸了口气。 推开窗子阔别从前，这府上除了母亲的一个灵位，似乎也没什么自己特别留恋的地方。 更加巧合的是，杨绾就在苏云烟大婚的前一日，说是自己已经有喜了，过了三个月，胎也算是坐稳了。 赶上了这双喜临门，苏川自是红光满面愈发精神了吗，带着苏慕站在门前迎客，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本来苏慕寻思今日人多手杂，叫杨绾再院子里带着，可杨绾怎么呆得住？自己瞧瞧的便跑去暖阁看苏云烟梳妆。 苏云烟忍不住时时去看杨绾：“二嫂，你坐下吧？这人来来回回的碰到你，二哥还不把我扔奉江里喂鱼去？” “院子里太闷了，我一坐下就想吐！” 许姑端着凤钗走过来打趣：“二奶奶这样好动，这一胎该是个男儿吧？” “我倒希望是个男儿。”杨绾撇撇嘴，再看看镜面里的苏云烟：“哎呦呦，这梁大公子可真是捡着了啊！咱们云烟的模样多标致？娶回家，还不放在心坎里疼？” 苏云烟一手扶着冠，一手去抓边上的酥饼往嘴里塞：“二嫂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别拿我打趣了。我现在除了饿便是困，一想等会老久吃不到东西，我就心慌。” “我看你是太紧张，吃些东西，还能缓解些许。” “现如今倒是有些羡慕二嫂。”苏云烟又吃了一大口热茶，将酥饼顺下去：“你和二哥，那是情投意合，年少时候的情谊。我是……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梁夫人定下的。梁公子人好，但我却总是心慌，总怕那个人心里最要紧的不是我，但还是为了父母之命，与我相敬如宾……” 说到这，苏云烟不忍顿了顿：“就像我阿娘和父亲那样，其实父亲当年并没有很喜欢我阿娘，为了给祖父一个交代也好，为了自己日后有所助益也好，才同母亲成婚有了我的。日子久了……什么不好都出现了。最后的一丝夫妻情义，都被心里的那一点拧巴给耗没了。” 杨绾垂眼看向苏云烟，她不知道苏云烟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心生顾虑。 自己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即便是知道苏云烟年幼时吃过的苦，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是看那双对未来冲满忧虑的眼睛，感到有些心疼。 杨绾一把将苏云烟抱进自己怀里：“放心，只要我和你二哥在一日，苏府便有你的一处四方院。你只管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梁大公子是不会负你的。” 迎着喜婆的一句‘新娘出嫁’，苏慕扶着苏云烟跨出了苏府的大门。 苏川站在门前感慨，徐氏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苏迎儿想着往后会一日胜过一日的苏云烟，不由得攥紧了手上的帕子。 第83章 本意求娶 他们皆以为，只要苏云烟离开苏府，从前的事情便都能够不复存在。现下里自己做出的一点好，便能够化解苏云烟自幼便寒着的心。 虽说对苏府没有什么过多的留恋，但总归是长大的地方，迈上轿子的那一瞬间，苏云烟的心头依旧涌现万千感慨。 她看见堂上行礼时的父亲红了眼眶，苏云烟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父亲是否疼爱过自己。诸般种种，还是叫苏云烟忍不住垂下青泪。 微风浮动轿帘，时不时的可以看见走在外面的许姑，还有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小厮。这是为着陪嫁，临时硬配齐的一众‘仆人班子’。 徐氏更是趁机将苏府人员重新铺排调动，打着给苏云烟选陪嫁人手的幌子，实行自己打压杨绾与其他妾室的事实。 苏云烟并不喜欢徐氏指派给自己的人，杨绾也不喜欢徐氏过多的干涉自己，直说自己已经从外边挑了许多好的，候着给苏云烟挑。 人家婆媳斗法，苏云烟不愿意从中掺和，只按照杨绾的给的名单，从那一群丫鬟里选几个看着忠厚的。 徐氏不依，硬是拉着苏云烟说道：“府上的老人伺候得周到，你也一并选几个带过去。” 她也一摆手，叫出了一排丫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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