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是在友谊路小学的大门口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他的嘴里一直在念着：“小洛，小洛……” 警察知道他患有老年痴呆症，哄着他想要带他离开，他却强硬的不肯走，最后是因为发高烧昏了过去，被送来了医院。 听到这里，娇娇的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了，她趴在病床边抓着沈父的手，泣不成声。 “爸……” 友谊路小学，是她曾经读过的小学。 那个时候，沈父不论工作有多忙，都还是坚持每天送她去上学，放学的时候再接她回家，风雨无阻。 娇娇不知道沈父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养老院的，可只要一想到他独自一人在学校外面等她，还等了那么久，她就难过自责不已。

她真是不孝，竟不知道沈父会去那里，若她能早一点想到赶过去，也许父亲就不会这样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萧怀第一次看到娇娇这么伤心的模样。 她的哭声十分压抑低哑，可每一声都好像在凌迟他的心一般，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萧怀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安慰她，去擦掉她的眼泪，可最后他只是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陪在她的身侧。 良久，娇娇才渐渐安静了下来，找主治医院问了沈父的病情。 “病人已经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了，生活上已经完全无法自理，无法说话，也失去了认知能力，更因为手脚变得僵硬，没有了行走的能力，甚至身体的各个器官也都在迅速的衰竭。” “病人会突然独自一人离开养老院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这其实已经是回光返照的一种现象了。”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娇娇，沈父已经时日无多。 在知道沈父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时候，娇娇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真的当这一天来临时，她还是承受不住。 “医生，他还有多久。”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医生沉声回答：“最多一个月。” 娇娇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沈父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无法离开医院，娇娇干脆跟纪思霖请了假，专门在医院里照顾沈父。 她很后悔之前没有多陪陪沈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都陪在沈父身边。 就像小时候，他陪她长大一般。 纪思霖得知后，答应得很快：“家人的事要紧，工作的事情你不要担心，等你的事情忙完后回来，我会让经纪人再帮你安排。你放心，有我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说完，他还提出要到医院里来看望。 但娇娇拒绝了，只向他表示感谢：“纪思霖，我麻烦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真的谢谢你。” 见她这样，纪思霖也没再强求，又关心她几句，让她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挂了电话。 而萧怀就是在这时推门进了病房。 娇娇条件反射地看了他一眼，在医院的这些天里，萧怀也一步都不曾离开，甚至还将工作也放到了医院来处理，对她和沈父的照顾更是处处周到，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他。 “萧怀，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突然开口，而且事到如今再否认自己不是洛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萧怀却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赶不走我的，娇娇。” 上天眷顾，让她得以回到他身边，他怎么会再将她推离自己？ 他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得不到她的原谅。 即使已经不再是夫妻，娇娇也知道他的性格，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随他去了。 第三十章爸爸，再见 沈父离开的这天，天气很好。 早上时，医生说可以带沈父出去晒晒太阳，于是娇娇趁着沈父醒着的时候，让他坐在轮椅上，带他去花园里散步。 夏季的上午并没有那么炎热，风轻轻拂过时，还带着说不出的凉爽。 娇娇一边推着沈父缓缓走在树荫下，一边轻声说：“爸，虽然您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我知道，您肯定听得到我在说什么。” “我六岁那年，被男同学不小心推下了楼梯摔断了腿，住院的时候，您也曾像这样推我出来晒太阳。” “那是我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因为疼痛一直哭，您为了安慰我哄我开心，不惜扮成了小丑，做出各种搞怪的动作来逗笑我，毫不在意您作为大学教授的形象。那会，一同住院的小男孩都好羡慕我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轮椅上，沈父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微笑一般。 一阵风吹过，带了一片叶子落到沈父的头上，娇娇轻轻将叶子摘掉，继续说道：“因为有您的陪伴和照顾，我很快就好了起来，之后也没再受过伤。直到十二岁那年，我被一个男同学打了一耳光。” “您当时气冲冲地就冲到了学校，对那个男同学批头盖脸的一顿批评教育，还跟男同学的家长差点打起来，当时闹得很轰动，最后是那位男同学在广播中公开向我道歉，这事才结束。而之后再在学校里，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说到这里，娇娇也微微笑了起来，但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爸，您那么爱我，妈妈离开之后，您给了我全部的爱，可我却没能听您的话，一意孤行地要嫁给萧怀……” 声音不自觉哽咽，她深深呼吸，继续说：“我不仅没有过好自己的生活，我还没能照顾好您，之前还自私地要带您一起走，我真的是个不孝的女儿。” 话音落下，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滑落。 隔得不远的一棵树下，一身黑色高定西装的萧怀长身而立，目光也一直落在娇娇和沈父的身上。 他刚刚处理完工作的事，被护士告知娇娇带着沈父去了花园里，却不想一来，便听到了娇娇说了这样的话。 他的心，隐隐泛起痛意，也越发觉得那几年里的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背叛她，背叛他曾向她许下的诺言。 娇娇的声音还在微弱地响起，哪怕明知道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依旧沙哑地说着：“爸，我真的很想很想您，想您叫我一声小洛，想您给我做的菜，想您……” 后面的话，她却说不下去了，因为眼泪已经让她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而这时，沈父却好似听懂了一般，嘴里突然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 娇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顿时止住了哭泣，连忙蹲下身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爸，您在叫我吗？您想说些什么？” 沈父的手轻轻动了动，目光也好似望向了她。 娇娇忙激动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颤抖得太厉害。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拍了几下，力道很轻，如同无声而温柔的安慰。 娇娇的眼泪彻底溃不成军，她轻轻伏在沈父的腿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手被再次握了握，很轻微，好像是沈父在对她说着“没关系”，可之后，却再没有任何的回应了。 有风轻轻吹过，无声无息。 娇娇的手中，还有属于沈父的余温，可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力量。 心痛一点点地蔓延至全身，她缓缓闭上眼，轻轻说了声：“爸爸，再见。” 第三十一章让我好好保护你 沈父的葬礼没有大办。 停灵不过一天，娇娇便准备将沈父下葬。 她将沈父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在墓地陪了一整天之后，打算给纪思霖打个电话，告诉他要重新恢复工作。 但还不等她打过去，纪思霖便找了过来。 几天前，他才终于得知，之前失踪的人是沈父，而娇娇之所以会那么惊慌，是因为—— 她就是洛糖。 纪思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 可这个人是洛糖啊！ “娇娇，你真的是洛糖吗？”问出这句话时，纪思霖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声音有些发颤。 他有些害怕，害怕听到否认的答案。 因为眼前的人，完全已经是另外一副面孔。 娇娇的脸色并不好，便还是微笑着说：“是啊。” 听到这个回答，纪思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生命中已经熄灭的星星，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把将娇娇抱住，激动不已：“娇娇，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纪思霖语无伦次地说，“这一次，就让我好好保护你照顾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也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 特别是萧怀！ 娇娇将纪思霖推开，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说：“思霖，谢谢你，以后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也会努力地工作，多替你赚钱。” “谁要你替我赚钱了！”纪思霖立刻反驳，他巴不得把自己能拿到的所有顶级资源都给她，只要她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一次让他能够靠近她，走进她心里的机会。 多年好友，娇娇又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望着他殷切的眼神，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思霖，重活一次，很多事情在我眼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现在的我也不想再谈感情的事，我……” “没关系！”她的话未说完，纪思霖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笑着打断她，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卑微，“我知道，沈伯父刚去世，你很难过，我都明白。我说这些，也不是让你回应我什么，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 “娇娇，你也不要有任何的压力和负担，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了，而我无论做什么，也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想到之前纪思霖对她的那些帮助与回护，娇娇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得到满意的答案，纪思霖露出了让万千少女为之倾倒的笑容。 不远处的马路边，一辆车缓缓停下。 驾驶位上的萧怀看到纪思霖站在娇娇身侧，还伸手替她抚去了落在肩膀上的树叶，一股说不出的醋意便涌上心头，他推门下车。 “娇娇。”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娇娇回头。 而纪思霖见是萧怀，想也不想地就护在了娇娇身前，声音微冷：“你来做什么。” 萧怀却看也不看纪思霖，只将目光锁住娇娇，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柔和：“娇娇，我来接你回家。” 第三十二章娇娇，对不起 回家？ 这话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纪思霖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语气半点也不客气：“周大总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娇娇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是不是，不是由你说了算。”萧怀也冷冷地瞥了眼纪思霖。 “你！”纪思霖脸色铁青，正要继续反驳，娇娇却拉过他摇了摇头，自己站了出来。 “别吵了。” 掷地有声。 这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要发生争执，这实在不是她想见到的。 而她与萧怀之间，也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 “思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该我自己来处理。”娇娇冲他露出安心的笑容，“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纪思霖实在不放心娇娇和萧怀在一起，而他也有些害怕，那么爱萧怀的娇娇，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想再一次错过娇娇，可他也想尊重她的意愿。 想了想，纪思霖看着萧怀，放下狠话：“萧怀，若你再敢伤害娇娇，不管你多么有权有势，有什么样的靠山，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说完，萧怀拉住娇娇，转身大步离开。 将娇娇送上副驾驶，又亲自给她系上安全带，萧怀这才坐进了驾驶座位，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也是沈父离开之后，娇娇和萧怀的第一次独处，她也第一次有了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萧怀。”她突然开口，侧头看他。 “嗯？”萧怀也回眸看她一眼，眼底是无尽的耐心和温柔，是她许久都不曾见过的。 “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吧。”娇娇轻声说。 “好。”萧怀弯唇笑了一下，“听你的，我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现在的他，只要她开心，愿意和他在一起，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萧怀将车开到了明月湖。 正值傍晚，夕阳将落未落，晚霞也倒映在湖面上，说不出的宁静美好。 一如九年前，娇娇见过的模样。 只是，当初看落日晚霞的人依旧，可很多事情，却已经不一样了。 “萧怀，你知道当我重新睁开眼，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吗？”望着远处的落日，娇娇微笑开口。 “我在想，老天爷既然让我用别人的身体重活一世，那一定是让我忘却过去，重新开始的意思。” “娇娇……”这样的话让萧怀心底莫名升起一阵恐慌。 娇娇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还像她第一次见过的那么黑，浓重的就像墨一般。 她当初，就是被这一双眼睛给吸引了。 这一爱，就是十年。 娇娇收回目光，继续说着，语气平静：“你知道，在过去的那三年里，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知道你的心在别人那里，可我还是傻傻地等着，只要你还回来我们那个家，回到我的身边，我别无所求。” “可是，等着等着，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一个人面对着那座大房子，心也越来越空，越来越凉。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让一个曾经那么爱我的人，跟我渐行渐远，相看两厌，连话都不愿意说。” “就连……最后一次亲密，都是因为你喝醉了酒。” “之后没多久，我觉得身体不舒服，总是头疼，视力也出现了问题，去医院检查，便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还得了脑癌，晚期。”说到这里，娇娇忍不住笑了一声，心底却没有任何异样，只有一片安静。 对于她来说，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身体和心的伤痛也因为一场生死慢慢痊愈。 而萧怀却因为这些话，心脏处控制不住地抽痛，连呼吸都不能。 他想象不到，娇娇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会有多痛。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那样忽略她伤害她。 “娇娇，对不起。” 一句话，如同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