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和何恒轩毫不在意,跟着穆景阳坐在满是尘埃的地上。穆景阳从背包里掏出厚厚几沓资料来,拿在手中,看着两人,“这是相关论文重点内容摘要,对于评估这套设备继续使用的价值至关重要。”她将手里资料各分了一份给两人,“再就是我设计的前期方案,用于收集评估对象各项指标。你们都看看,有不明白的问我。”阳光透过有些蒙尘的玻璃射进来,灰尘在光线中挥舞。车间大门开着,四周静谧,只听见鼓噪的虫鸣声。...
“小遇姐,看什么呢?”
说话的是夏雪,她穿着一身黑白西服套装,水汪汪的大眼里下,是浓浓的黑眼圈。
她和何恒轩在店门口碰上,一起走进来。
穆景阳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窗外,“看这江水,奔流不息,永远不会被阻碍。”
夏雪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两眼,刚想说什么却被何恒轩咋咋呼呼的抢了先,他一屁股坐下,“小遇姐,你要想让这江水别流了,你随便说个理由,”他轻拍了一下桌子,“我绝对想法给你办成了。”
穆景阳抬眸看他,有些失笑,“我会出这种难题?”
夏雪脸上带着连续出差尚未恢复的疲倦,神色萎靡中带着些许义愤,“不到这种难题级别,你用得着辞职?”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冷锅鸭血已经在九宫格里滚沸,牛油香气盈满了整间屋子,胡家磊才姗姗来迟。
他一坐下来,就听到何恒轩在吐槽,“这次遇到的委托方真是绝了,给了份价值 3000 万的评估申报表,稍微问一下他们对设备残值的预测依据,就各种甩脸色,我看到最后评估下来,这些设备也值不上 1000 万。”
夏雪端着啤酒杯,哐啷碰了下他杯子,安慰他,“评估师的地位就是这样低下,我做的那单 IPO 资产评估,发审委委员名单里,律师有 15 个,会计师有 8 个,再看看资产评估师就他妈 2 个。”
夏雪一口吞下了半杯啤酒,声音里沁着一缕不甘,“说到底,委托方用哪个评估事务所,根本不在乎这个评估事务所的资质和能力,他们只需要这里的资产评估师‘听话’就行了。”
资产评估这个领域,外人只看到它是金融圈的最末端,似乎一旦处于行业链的最底层,这个行业的存在价值就被彻底抹杀。
而作为资产评估师,在外人眼里,连个送外卖的都不如。
何恒轩有些郁闷,“希望这些 SB 公司,能撑个十年八年,别最后破产的时候,又来低三下四的求咱们。”
胡家磊却只是笑,“你们再被委托方虐上几年,就会跟我一样淡定,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
胡家磊沉默了片刻,才放下筷子,语严肃,“我们做什么,是按照自己心里那根尺子在走,不是被委托方当孙子来指使的。”
“那就争取以后让委托方给咱们当孙子,希望以后资产评估这个行业,可以从金融圈底层,越级到金字塔顶尖。”
夏雪揶揄了一句,几人哈哈大笑。
很快,空啤酒瓶撂满了整整一箱。
何恒轩喝得有些多了,握着啤酒杯看向穆景阳,“小遇姐,你准备去下家玩单挑?”
他和穆景阳碰了下杯,仰头一饮而尽,“姐,任何事情,在弟这里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夏雪坐在一旁,随着何恒轩的话点了下头。
而胡家磊却只是低头吃菜,微微蹙着眉头,但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不动声色。
金万的案子紧急又复杂,穆景阳希望加入她团队的都要果决、坚定。
所以,今晚她没有主动提让他们三人也加入基德。
她将那杯啤酒几口灌下,才缓缓开,“一句话就让你跟我走?那我这一句话背后有千千万万要考虑,得你自己去想。”
何恒轩不以为然,“在哪儿挣钱都是挣,我管 TM 那么多。”
夏雪到底想得深一些,她瞥了胡家磊一眼,“小遇姐,金万的案子,最难的恐怕是案子背后吧?”
她这话也是提醒何恒轩,别没想清楚就把话说得太满。
“所以,你怕了?”穆景阳没回答,反而回问。
胡家磊此时也放了筷子,抬起头来,扫了夏雪一眼,又看向穆景阳。
第23章 要不要继续组团?
穆景阳目光扫视着她亲自带出来的这三人,眸底隐去凝重,“金万被迫拿出来抵债的这套设备,如果按照继续使用进行评估,估值大约六亿。”
“但这六亿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六十亿,未来甚至还有六百亿。如果正式开始评估,很难说会发生些什么。”
几个人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饭桌上一时变得格外安静,火锅里袅袅飘出的香烟,像遮在人眼前的一道帷帐。
“我们如果做不好这第一单,这套设备只能以清算方式两亿贱卖,后面的事情,是我们做还是别人做,也都没什么区别了。”
穆景阳格外清醒,她默了片刻,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所以要想清楚,我们要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敢不敢去做,能不能去全部拿下。”
穆景阳话刚刚落下,何恒轩将啤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一声闷响割破了安静,“怕个锤子!干!”
夏雪跟着就笑了起来,“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何恒轩不禁向胡家磊看去,后者却像是根本没听懂一般,神色坦然回看众人。
“要么一战成名,要么滚去其他公司东山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雪作为卷王,工作能力和态度上一向一骑绝尘,对她而言,只要跟对了人,她到哪里,都能创造出不可估量的价值,毕竟身为卷王,卷的范围不是局限在某一家公司。
毕竟她的座右铭是活到老,卷到老,走到哪,卷到哪。
穆景阳神色冷静,“想清楚这些,同时也要明白,我们要付出什么?敢不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胡家磊开了口,“基德老板杭云若,你了解多少?”
“都是一个圈子的,你还不知道?!”
何恒轩今晚喝了不少酒,他有些忿忿不平胡家磊迟迟不表态,故意想要激他。
穆景阳脸上,刚才有些凝重的表情,此时因为胡家磊这句话,反倒轻松了不少。
她带着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略略沉思,“杭云若冒着得罪我的风险,也要斩断我所有退路,”穆景阳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准确的形容,“这个人比我之前想的要更果断,手段也更狠,有脑子,行动力强却也极有耐心。”
胡家磊拿过张纸巾擦了下嘴,琢磨了下这话,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我怎么感觉他不信任你,还只许你赢?”
穆景阳嘴角扯起一道冷笑,视线穿过袅袅香气,看向对面的胡家磊,“他和基德同样也没取得我的信任。”
胡家磊移开了目光。
“小遇姐,那你打算怎么做?”何恒轩问。
“干就是了,”穆景阳看似玩笑却极认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至少,金万这个案子上,我们目标一致。”
何恒轩想了想,神色极为认真地说,“姐,我支持你去做金万的案子,做完案子再去收服杭云若这个妖孽!”
他神情夸张,夏雪这次却没笑,“这么说来,杭云若这个人倒也不简单,他敢碰金万的案子,肯定做好了后手。”
胡家磊依旧蹙眉在思索着什么。
“他在赌我,其实也是我在赌他,”穆景阳的食指无意识在餐桌上一下一下敲打,“输赢这东西,有时是结果导向,有时也是负担。”
“金万的案子,你有多少把握,可以顺利做下来?”
“金万那套专用设备,国内几乎没有企业可以接手,你怎么做?”
“程安明不碰的事情,杭云若却硬是要去做,他们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觉得杭云若是实心实意想做金万的案子吗?”
胡家磊急切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他想要问清楚穆景阳有没有真正了解过背后所有的一切。
英雄不打没把握的仗,穆景阳是有能力,但金万的案子上,可不是有能力就可以做下去的。
穆景阳看向他,胡家磊今晚喝了不少酒,神色已染上几分醉意,这些问题不过是借着酒精说出的真实忧虑。
但偏偏,对于这些问题,穆景阳并不能斩钉截铁的拍胸口,她犹豫着,一时没有吭声。
在职场上历练惯了,醉酒不醉心,胡家磊将穆景阳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等了几秒,抓了桌上的车钥匙,就势站起身来,“苏经理,你有没有想过,你从信通到基德,不过是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区别也只是从程安明换到了更深不可测的杭云若而已。”
胡家磊和穆景阳并肩做了无数起案子,两个人知根知底,穆景阳能力不错,但是在信通工作期间,她所关注的也是一桩又一桩的评估案,上司以及行业的风云变幻,她鲜少关注。
杭云若能在短短两三年将基德,做成与信通齐名的资产评估公司,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染指的。
“穆景阳,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就算何恒轩和夏雪要跟着穆景阳跳槽到基德,他也没打算跟。
刚才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起来,这安静被周围的喧闹包裹着,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何恒轩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TM 这个怂样,老子最看不得!”
“你不怂?你别拿没脑子和冲动当做不怂!”胡家磊一怔,随即怒火就窜了上来,毫不客气的反击。
“你不仅怂,还蠢!我没脑子?冲动?你以为我看不到金万案子背后的风险?”何恒轩明显激动了起来,他哗啦一下甩开椅子,朝着胡家磊就走了过去。
他一把揪住胡家磊衣领,嘶声吼道,“谁 TM 像你一样不讲义气,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穆景阳站起来,想要两头劝和,但对酒气上头又怒气正盛的两个大男人并不见效。
他们团队四人,在以往相处中也时常会有这种吵吵闹闹,这也是穆景阳放心的地方,只要还愿意吵,就意味着大家心里都有念头跟她一起去基德……
见着两人就要动手,她紧忙上前拦在中间,要将两人分开。
“谁不讲义气?”
胡家磊这回是真怒了,他甩开被何恒轩揪住的衣领,反手一用力,何恒轩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动静闹得太大,不少人朝这边纷纷望过来。
第24章 酒精、夜晚、杭云若
何恒轩撞在桌角上,“靠!”钻心疼痛让他骂了句脏话。
盛怒之下,他一步上前伸手去推胡家磊,穆景阳知道这一推搡下去,律周两人今天就真拉不开了。
她来不及任何多想,一把将胡家磊推了出去,没想到,何恒轩真是卯足了劲,一巴掌过来竟让她有些重心不稳,她本能反手向后撑,想找支点站稳——
但她身后是翻滚着牛油的火锅,眼看她整只手就要伸进沸腾的油汤里,站一旁目睹全程的夏雪不由惊呼一声,想要奋力伸手去拽住穆景阳,但,极度的惊吓状态,让她寸步难移。
穆景阳此时也反应过来,但根本来不及。
她向后直直倒去,手掌已经感觉到燎燎的热气,带着滚烫像要烧穿了掌心。
这只手,算是废掉了,哪怕不残废,也得退层皮,但愿这只手不要耽误她太久,金万的案子迫在眉睫,她不想错过这个案子,更不想眼睁睁看着金万这样的龙头企业,就此坍塌。
痛,沸腾的火锅汤料,飞溅在掌心和手背,烧灼的痛感,一瞬间蔓延全身。
穆景阳整只手即将被沸腾火锅吞噬时,一道身影,飞速穿过人群。
杭云若伸出手紧紧攥住穆景阳手腕,用力一捞,穆景阳整个人向他的方向倾去。
手腕处冰凉的触感,扯回了穆景阳飞乱的心绪,顺着力道纠缠的方向,她抬头,眼睁睁看着杭云若在她眼睛里无限放大。
穆景阳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杭云若,他的面容淡漠,内双的眼睛,长且密的睫毛,从眼角到眼尾涌开,像一把骤然开合的黑色羽扇,衬的他的眼睛,更幽更深。
杭云若目光隐晦不明,一如他这个人,朦朦胧胧。
当穆景阳直直撞在他怀里,飞撞的力道极大,他却长身玉立,稳稳站在当地。
“一件小事,都要这么莽撞,你们能成什么大事!?”
这声音不大不小,沁着一缕强势的威仪,让整间闹哄哄的火锅店,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穆景阳抬头再看杭云若,他极有距离感的松开了她,影影绰绰的视线在她身上缓缓划过,末了,杭云若说,“和朋友谈点事情,先失陪了。”
看他走远后,穆景阳坐了下来,夏雪也跟着默默坐了下来。
何恒轩仍旧固执的站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们不要以为我说的‘一句话的事’,是我年轻冲动,没脑子,”他看着穆景阳眼睛,非常认真,“这是我信你。”
穆景阳知道当下这份信任的分量有多重,她伸手拍了拍何恒轩垂着的手臂。
一旁,胡家磊握着车钥匙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整个手背青筋鼓出,犹如山壑丘陵。
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好一会儿,红了眼眶,有些抱歉,“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养家,我有两个孩子,我每个月还有 5000 多块的房贷。”
他丝毫不在乎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哽了哽声音,再说道,“我年轻 10 岁的话,我也会像你们俩,眼里有情义,只做想做的事。”
他转向穆景阳,声音里带着压抑,“我不是要你可怜我,理解我,我只是想说,我认可你。我进信通这么多年,你是我唯一信服的人。”
他不再叫他苏经理,“穆景阳,信通当年接下 TNT 生产企业评估的那个案子,当时企业操作不当,造成剧毒泄露,大家都怕死,没人肯去做。那时,我也怕。你第一个说你要去做的时候,我不觉得你牛逼,只觉得你好傻。”
胡家磊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直到做完这个案子,我才知道,你挽救了一个企业。身为一个女人,你的这份担当,让我欣赏你,敬重你,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愿意跟着你。”
一旁不远处的茶水台前,杭云若放下手中茶壶,他神色凝肃握着茶杯,径直走回了自己那桌。
胡家磊将手心里的车钥匙握得更紧了些,“但是去基德……穆景阳,我不敢拿我的家人去赌。”
“我是在赌,但我不会拿你们的前途去赌,”穆景阳看着他,“别想太多,别有负担。”
她语气温和,这是她最真心的话,她心中对这三个人的决定,也有了定论。
众人散去。
穆景阳在路边叫车,却见不远处一直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到她面前停下。
车窗落下,杭云若微微探出头来,“上车,我送你。”
穆景阳想了想,最后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报了自己家小区名,道了谢。
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人却异常清醒,她落了副驾驶位车窗,头轻轻靠在车框上,双目微合。
穆景阳轻轻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杭云若也不说话,将车里的音乐声关得更小了些,只剩下一丝若有似无的背景音乐,遥遥不及的游转在两人之间:
陪着你轻呼着烟圈,
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
越来越近,却从不接触
……
车内外一时都只剩下夏日晚风,一趟又一趟吹拂过两人脸庞,车道两旁的路灯,荡漾着微黄的光影,那光落在穆景阳脸上,又流向杭云若。
“杭云若,你知道明天这些路灯,几点会灭?”
穆景阳的声音顺着歌词和旋律,柔柔地回荡在杭云若耳边,他只觉今晚的夜风太温柔了。
路灯几点亮起,几时熄灭,杭云若从未留意过生活里的这些细小片段。
夏天和冬天,亮起和熄灭的时间,会不会不一样呢?
车子沿着沧白路行驶到南滨路,路过一座又一座跨江大桥,行过两江交汇处。
一直未开口的杭云若,才说道,“我刚才都听到了。”
穆景阳转过头来看他,他的侧脸,在光影里,像被风吹燃的烛火,在明亮黯淡中闪烁。
“我们都不需要盲目的信任,因为那容易让人产生落差,”杭云若声音低沉,与他一贯的清冷声音相比,这道声音仿佛来自他的胸膛深处,“我们需要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穆景阳点了点头,“是,你、我、他们三个,我们都想金万赢。”
杭云若唇角不禁挂上了一抹淡笑,他侧头看向她,眼波里流泻出皎洁光芒。
“穆景阳,我不会看错你。”
“边总,我想,我一定会赢!”
第25章 反其道而行
两天后。
周一,是穆景阳入职基德的日子。
但基德的人力资源总监贺华,在办公室苦等到周三,也没见她来报道。
本来,贺华预估了她入职可能遇到的各种事项,做足了备案,但唯独没料到这员老板钦点的大将,竟会临阵反水放了老板鸽子,她左思右想也只得先如实汇报。
杭云若一言不发的听完贺华所述,挥手让她先出去,自己则叫了于海洋进办公室来。
于海洋一进门,看着杭云若神色晦暗不明,他在心中理了理最近重要的几件事后,才坐了下来开口问,“找我?”
杭云若放了手中资料,目光带着审视,斜斜扫了他一眼,“你对穆景阳现在的行事风格了解多少?”
于海洋估计到是和穆景阳有关,但没想到一来就被这么劈头盖脸发问,他不由得顿了下,“怎么了?”
杭云若双手搭在办公椅宽大的扶手上,脸色淡漠,看着他没有说话。
于海洋脑子转了转,霎时反应过来,“穆景阳没来报道?”
他看着杭云若神色,想到自己当初力荐穆景阳,现在不免有些尴尬,“我了解她,她是铁了心要做金万的案子,绝不会变卦。”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她这会儿怕是就在金万生产基地忙上忙下。”
杭云若抬眸看了于海洋一眼,他收回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她愿意做金万的案子,基德才能容下她这么没有规矩。”
他补了两个字,“暂时。”
杭云若语气平和散淡,于海洋听着却是心头一惊。果然,他话锋一转,“金万的案子一做完,她得立马走人。”
于海洋压下心中惊诧,面色波澜不惊的看向杭云若。
他已收了刚才那副淡漠的样子,眼神中有着不容挑战的严厉,“在我这里做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目光扫过于海洋,后者点头笑了一下,就没再吭声,一副你说了算的神情。
与此同时,金万新材料基地生产大楼顶上,穆景阳站在林永生曾经纵身一跃的地方,一位深怀实业梦想的企业家,走投无路的情形历历在目。
她抬头,阳光刺目,射得她睁不开眼来。风烈烈的刮着,吹起她的长发缠绕在她脸上,怎么拂都拂不开。
“你们想好了吗?”穆景阳的声音裹着风声落进夏雪和何恒轩耳里。
她不想给他们任何压力,只最简单的发问。
夏雪手搭在额头上远眺四周,眼神中流露出藏不住也没想藏的野心,“早就想好了。干这行,做一百个案子,也比不上将金万这个案子做漂亮了!”
她拍了拍站在她旁边的何恒轩,“如果我们干成了,金万高卖这套设备,有了这六亿资金补上窟窿,缓过口气来,说不定还可以继续为咱们大重庆创造 GDP。”
何恒轩点了点头,夏雪继续说道,“我已经跟信通提出辞职了,金万的案子,小遇姐,我做定了!”
何恒轩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穆景阳,“小遇姐,我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他看了下四周,这里停工数月,一片荒凉,他忍不住有些愤懑,“连金万都能被逼到这份上,这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何恒轩穿着短袖,装模作样撸了撸,“小遇姐,从哪里开干?!”
穆景阳忍不住嘴角上扬,她直视着何恒轩,“魔幻吗?只怕更魔幻的事情还在后头……”
夏雪看着站在阳光下,背永远打得笔直的穆景阳,“胡家磊呢?他确定不来了吗?”
“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何恒轩一说起胡家磊还是掩不住的气愤,“小遇姐,你放心!再难,我们都绝对跟着你把金万的案子给干漂亮了!”
风刮得发梢都吹进了穆景阳眼里,她眼角痒痒的,却只顾看着他俩,“想好了,就跟我开干!”
夏雪点了下头,看着穆景阳,“小遇姐,前两天是你入职基德的日子吧,但是听人说你没去。”
穆景阳静静望着远远的天边,太阳火辣辣的光洒在她身上,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看向夏雪,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金万的案子,时间就是命。”
穆景阳牢牢记着金万时间只还剩下十四天,这让剩下的每一天都显得异常宝贵。
但她并不想让夏雪三人知道,她不想让他们像她一样,背着厚重的压力去做事。
“我不去基德,就是要快速开始做金万的案子,到时候逼着杭云若,不得不让你们也进基德,并且我要努力为你们争取到比信通更好的薪资待遇,”穆景阳说话间,神态跟着平和了下来,“你们什么也没问,就义无反顾的跟着我来了,我得对你们负责。”
她语气笃定,“再者,如果是一步步等跟进,等着杭云若给分配团队,再慢慢磨合,金万早就被瓜分完了。”
何恒轩问穆景阳,“你不怕惹怒杭云若?”
穆景阳笑了,“至少在金万的案子没做成之前,他不会对我有微词。”
她说着就越过他们两人,推开天台门,径直朝楼下走去。
何恒轩嘴角一咧,拍了下手,“走咯!”
夏雪抬脚去追穆景阳。 生产大楼一楼,炙热天气下,四面都是玻璃窗的生产车间热得有如蒸笼。 穆景阳见两人都跟了上来,她盘腿往地上一坐,厚厚的灰尘瞬时就飞扬了起来,她随手扇了扇,示意两人也坐下。 夏雪和何恒轩毫不在意,跟着穆景阳坐在满是尘埃的地上。 穆景阳从背包里掏出厚厚几沓资料来,拿在手中,看着两人,“这是相关论文重点内容摘要,对于评估这套设备继续使用的价值至关重要。” 她将手里资料各分了一份给两人,“再就是我设计的前期方案,用于收集评估对象各项指标。你们都看看,有不明白的问我。” 阳光透过有些蒙尘的玻璃射进来,灰尘在光线中挥舞。车间大门开着,四周静谧,只听见鼓噪的虫鸣声。何恒轩的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溅落在地上,很快蒸发不见。 好一会儿,夏雪浏览完,她抬起头来,“我没问题。小遇姐,你分工吧。” 第26章 我们组团重新出发 “好,”穆景阳哗啦抖动着手中资料,“我会试着联系林总,请他指派对接人,以便我们要到这套设备的资产帐表清册和各类资料。” “但是这段时间金万太动荡了,即使拿到清册,也很可能是不完整的,我们必须要依靠自己整理出完整的资产清单来。”穆景阳神色严肃,这次评估,他们势必要克服重重困难。 何恒轩早收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仔细看着资料点了点头。 账实相符是做评估的基础和依据,不管拿到手上的机器设备清单全还是不全,他们都必须对这套设备进行全盘盘查。 “我强调一点,任何情况下,金万提供的所有资料都仅供参考,绝不可以依赖,”穆景阳神色异常严肃,“每一样设备,必须自己将数量、参数、安装、使用日期和产权等一一界定清楚,仔细检查机器各种状况,绝不能因细节问题导致最终评估结果有误。” 毕竟,将来他们在金万资产评估单上签下的每一个字,盖下的每一个章,都会被无数双眼睛审视。只怕是稍有纰漏,就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搞不好就得背负上刑事责任,起步三年。 没有事情时,他们往往被委托方嘲笑是卖章的;有事情时,背锅的也往往是他们。 不用穆景阳把话说透,夏雪和何恒轩都明白。 “下一步,按动力、传导、机械、仪器仪表等类别进行细分,仔细检查每一样设备技术性能、结构状况、运行维护、负荷状况和完好程度,尤其注意维修情况,以准确界定它的功能性损耗。”穆景阳快速指派任务,“将各项评估业务工时预计好,我们三个人平行作业。” 她又继续说道,“这套专用设备是在瑞士进行专门设计和委托生产,我争取从金万拿到厂家联系方式,获得他们现在的详细报价以作参考。” 她话音刚落,夏雪就飞快接上,“小遇姐,我建议这次评估使用重置成本法,让可能接手的企业明白,重新购置这样一套设备既耗时耗力又相当耗钱,不是一般企业随随便便扛得住的。” 重置成本法,是在现实条件下重新购置这套设备,所需的全部成本减去评估对象各项贬值后的差额,以作为评估对象现在价值的评估方法。 夏雪的提议切合实际,穆景阳却想再听听何恒轩的看法,她将目光投向了他。 何恒轩坐在一旁,凝神想了想,“我个人觉得收益推算法更合适,向目标企业展示使用这套设备未来可以获得的收益预期,更容易让企业心动从而接手。” 收益推算法是把资产未来各期产生的预期收益全部折现到评估日的金额,这个金额就是这项资产的估值。 两个徒弟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估方法,穆景阳心中尽管早已有定论,她却只是启发两人,“我们做这套专用设备的价值评估,不仅要让买卖双方都认可这个评估价,更重要的是要让金万能把这套设备以这个价格卖出去,不然,我们的评估就只是一场账面资产的游戏,对于金万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大家回去再详细看看手头资料,我们两天后再碰面,那时一定要定下来用哪种评估法,我们时间紧,没时间耗!” 何恒轩认真听着穆景阳说话,他连连点头,同时环顾生产车间。 这套专用设备总共六层楼高,占据了这栋生产大楼的大部分空间,一旁的楼梯顺着设备盘旋而上修到了楼顶。 他抬头望去,这堆庞大设备最顶端是硕大的本体聚合机器,连接着传送装置,再往下各层楼依次是挤压装置、拉纤装置、冷却及封装装置等。 何恒轩站了起来,走过去用力摇了摇楼梯扶手,转身叮嘱穆景阳和夏雪,“大家对设备进行技术鉴定时,一定要使用安全绳,以防万一。” “好。”穆景阳脸上溢出笑容来,别看何恒轩这个 98 后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真到了干事时,这绝对是一个靠得住的队友。 讨论完,三人站起身来,拍干净衣服,个个都是一手脏灰。 穆景阳将背包往背上一甩,“两日后在这里汇合,记得带上换洗衣服!我们得抓紧了,时间不等人!” “好。我准备急救箱,安全绳的事就交给你了。”夏雪看着何恒轩,他默契的点点头,三人才在生产基地大门前挥手告别。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穆景阳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她举向空中,眯起了眼。 她目光穿过指尖缝隙,夕阳金灿灿的光,像被风刮起的金粉,飞舞在她指尖。金色光芒里,一粒粒尘埃,在飞舞盈动。 她觉得,她看到的尘埃也都是美的。 那天傍晚,穆景阳又爬上了金万生产大楼的天台,她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看夕阳逐渐没入西山,看月亮从东山头升起。 她冷静而又快速的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件事情,如果能按照她设定的计划顺利推进,不出五天,她就能出具一份威信力极强的报告。 而在这五天后,她要立即去说服哥哥苏哲和周长东会面,寄望于周长东牵线搭桥,让金万的这套专用设备能顺利卖给白云股份。 而最重要的,是她要赶在程安明之前,赶在和周长东私交甚好的程安明之前做完这一切! 她能想到白云股份是破局的关键,一心想要吞了这套设备的程安明一定也能想到! 对白云股份之争,无可避免! 这才是一场真正的硬战! 接下来这两日,穆景阳都在反复推敲和论证评估方案,毕竟金万的案子容不得半点闪失。 但眼下有件更为紧急的事,需要她立即处理。 首先,即便他们能收集齐有关设备的各项数据,也还是需要金万内部资料进行核对,以最终确认。 再者,正式开始评估作业后,他们出入金万生产基地总不能再从门缝中挤进挤出了,还有在基地需协调各种事项,首当其冲的就是,基地拖欠电费断电许久,她需要一台大型发电设备,此外,还需要从仓库运来原材料,在工人协助下进行填装试料,开机运行。 这样,他们才能检查机器各项状况。 凡此种种,她都必须得找林永生落实。 第27章 资产评估正式开始 这两日穆景阳连着给林永生发去好几条短信,想要争取到对接机会,却都石沉大海。 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她也不能多打。 穆景阳再沉得住气,眼看时间流逝,她不禁有点焦躁起来。 烦乱之中,她随手打开微博同城,翻了几条新闻,猛然看到同城热搜“金万老板坠楼治疗后康复出院”,匆匆看了几行,她眼睛瞬时亮了起来,抓了钥匙就冲出门去。 出了小区,穆景阳一边拦出租车一边打给夏雪,“你叫上何恒轩,一个小时后在西南医院住院部会面!” 穆景阳到了医院,仔细问过简源源后,看了眼已经守在住院大楼门口的各路媒体,她想了想,转去地下车库守着,把具体位置告诉了夏雪和何恒轩。 两人气喘吁吁赶来,何恒轩离着老远就开嚷,“小遇姐,发生什么了?这么急?” 穆景阳把微博同城热搜翻给他看,望了望四周,“林永生今天会出院。但是,他会在住院部大楼门口虚张声势,等到记者都以为他已经走了,他才会走侧门步行来这个阴暗潮湿的小车库悄悄离开。”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那辆黑色商务车,“我在这医院有‘线人’,她说以往有大人物出院时基本都是这么操作,”穆景阳心中的焦躁淡去一些,“我们今天必须得见一见林总,很多事,没有他来安排,我们完成不了。” 杭云若上次组局和林永生吃饭,穆景阳就留了心眼,记下了林永生商务车的车牌,果不其然,在简源源的指点下,她在住院部旁边地下车库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林永生的车子。 夏雪和何恒轩对穆景阳毫不质疑,三人在又闷又热又满是蚊虫叮咬的车库里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戴着口罩,又将帽檐压得低低的林永生才在他夫人和助理的搀扶下出现。 穆景阳一眼认出林永生,她赶紧带着两人上前,“林总,你好!” 林永生停下脚步,看着热得满头汗又被叮得一头包的穆景阳。 穆景阳赶紧介绍,“这是我徒弟夏雪、何恒轩,听说你要出院,我带他们来看看你。” 林永生目光慢慢移向同样一脸汗的夏、何二人,他点头示意,略微思索了下,似乎明白穆景阳另有来意,“大家不嫌弃的话,一起去我家里用个便饭吧。” 穆景阳笑着回答,“林总,言重了,你刚出院,怕打扰到你……” 林永生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再推辞。助理跨步上前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穆景阳带着两人跟着一起上了车。 虽然林永生坠楼那日,地上铺着大大的气垫床,但二十来米高度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年过半百又常年透支身体工作的林永生难以承受,再加上年纪大恢复慢,他这一路上和吃饭时候都略显疲惫,话也没多说几句,倒是林夫人知道穆景阳身份后,对着她好一顿道谢。 匆忙用餐完,林夫人就起身扶林永生回卧室休息。 穆景阳三人跟着站起身来,她凝视着林永生,目光中有敬佩有担忧也有焦灼。 她想开口说金万资产评估的事情,但对着此时此刻仿若只捡回半条命的林永生,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顿好林永生休息,林夫人出来时候,穆景阳三人向她告辞,她没再挽留,将三人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到了门口,她单独叫住穆景阳。 “苏小姐,永生让我将这个联系方式交给你,”她将手里握着的一张便签纸递给了穆景阳,“这是公司分管生产基地姚斌副总的电话,你们做评估时,有什么需要对接的事情,找他就行。永生刚才已经打过电话安排,他会全力配合你们。” 站在一旁的何恒轩和夏雪,憋了一晚上的期待终于得到落实,看向穆景阳的眼神中流露出难掩的兴奋。 穆景阳双手接过便签拽在手心里,她觉得那张小小的便签纸颇有分量。 她对着林夫人礼貌道谢告别。 第二天。 晨曦微露,三人已齐聚在金万生产基地大楼前。 穆景阳昨晚已跟姚斌进行了初步对接。 期盼已久的案子,经过万般曲折终于开工,三人都是精神振奋。 夏雪心情极好,她一见着穆景阳走过来,就忍不住想笑,“小遇姐,你这是打哪儿翻箱底找出来的身旧衣服!” 穆景阳拉起洗得发灰的白 T 恤下摆给夏雪看,混不在意,“我都没舍得拿去做抹布,故意留着等这样的脏活时候穿呢!” 夏雪不想笑但又实在憋不住,“啧啧,你看看你这包,都快撑破了,你这不是来做评估,你这倒像是来收废零件的!” 穆景阳将何恒轩停在门口的红色越野车门拉开,把自己那撑得变形的双肩包扔了上去,看着后排座上的两个行李箱,她转身故作疑惑的问夏雪,“你居然带了两个行李箱来?!” 她关上车门,“你这是带着全部身家连夜跑路?就做个评估而已,你就这么怕被金万的债权人追杀?” 夏雪放声大笑,“我那是带了两顶帐篷!要是每天都来回折腾回市区,多耽误时间!” 正在后备箱收拾的何恒轩,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你们带吃的没!” 不等穆景阳和夏雪回答,他又颇为自得的自夸,“看我多好,我带了矿泉水,自热饭,方便面!还有重庆小面!都是论箱的!”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在初升的太阳中把东西一一搬进生产大楼,放在空地上。 何恒轩手脚麻利,几下将安全绳锁安装到位。大家讨论了几句,分好工后,穆景阳仔细检查了三人的安全绳,正式开始作业。 夏雪对反应釜这类的本体聚合机器最为熟悉,因此她从车间顶楼翻过楼梯扶手,爬到了机器最顶端去。穆景阳从四楼开始清查各项装置,何恒轩则从二楼开始作业。 三个人一边清查一边不时讨论一番,一上午就这样飞快过去了,三人又累又饿但都没停下,姚斌说发电设备要今天晚上才能到,他们想抢在日落前多做一点。 炽热的午后,整个城市像陷入了沉睡般安静,偶尔一阵风刮过,都带着热腾腾的气焰,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尖锐。 忽然,夏雪一声惊叫,打破了这午后的闷热与安静。 “小遇姐,釜盖上的核心元件被人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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