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整三夜没睡,满脸胡子拉碴,眼下泛着乌青,憔悴到,让我觉得他会当场猝死。我生前的朋友并不多,所以现场特别安静。忽然间,有个苍老的身影拨开人群,推着轮椅上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屋。看清他们的脸后,我愣住了。是我妈妈跟霍叔叔。我出国之前,霍叔叔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而我妈……明明以前是个很健朗的小老太太。现在为何一下子憔悴了这么多?...
午后,霍彦将自己关进书房。
他指尖颤得厉害,迟迟不敢点开那份报告。
我等得无聊,整个人像一棵海草,飘过来飘过去。
「不可能。」
霍彦自言自语:「她骗我,这一定是假的。」
我冲过去,想伸手揪住他的耳朵,骂他是个蠢货。
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假的?
可手只要一碰到他的身体,倏忽间,穿透而过。
徒留一片虚无。
不知做了多久心理建设,终于,他打开了文件。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我的思绪开始恍惚。
仿佛回到两年前,抵达佛罗伦萨的那个傍晚。
我提着行李,走出机场,拦下周边最近的一辆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司机的吊梢眼。
「美丽的女士,您去哪?」
我报了酒店名字,还注意到他车上有不少洋娃娃。
「我女儿喜欢。」
他从后视镜望着我笑。
我没多想。
心里盘算着下车多给点小费,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路途颠簸,我撑着脑袋开始玩手机。
没多久,一股陌生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浑身发软。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停车——」
我一边说,一边拨打 112(意大利报警电话)。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车门却没开。
他越过身子,一把抢走我的手机,丢出窗外。
「宋倾女士,目的地还没到。」
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废弃工厂,几个壮汉围着我。
一开始,他们只是求财,翻遍我的行李箱,拿走所有可以卖钱的东西。
我身上的项链、耳环,被粗暴地扯掉。
钻戒太紧,被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取下。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反抗过。
连哭都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惹怒他们。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顺从就能捡回一条命。
直到为首的那个司机,上下打量我几眼,眯起眼睛,闲适地笑。
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唤醒他的良知,也不是没有求饶。
我说:「你女儿还在等你回家,别做傻事。」
我说:「你别碰我,那些东西送给你们,我不报警。」
我说:「求求你们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
可是没有人听。
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话。
他们只会笑,笑得我头疼、身体疼,哪哪都疼。
晚风吻遍肌肤,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如坠冰窟。
空气中浮动腥膻的味道。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脑子里的欲念肆意疯长。
——还没再见妈妈一面呢。
——还没跟那个人离婚呢。
——还没开始崭新的人生呢。
——我,就要这么屈辱地死去吗?
最后一丝意识被吞灭之际。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灵魂脱离躯壳,飘升到空中,只依稀听见他们的对话:「操,说了让你少嗑点。」
「她死了,我们怎么交代啊?」
「先别管那些了,把她扔海里。」
于是,我亲眼看着自己被装进塑料袋,沉入大海。
我完美「失踪」。
直到最近,警方破获贩毒案。
审讯时司机说漏嘴,说曾经劫杀过一位华裔女性。
比对失踪者名单,警方几乎可以确认是我。
最后,他们在洋娃娃里找到了我的断指。
我终于「死亡」。
其实,这份死亡报告十分简略。
因为,尸体的其他部位打捞不到。
所以上面仅有一张照片,和几段冰冷的文字。
霍彦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不敢相信,那个人是我。
他在房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偌大的书房看着暖洋洋的。
我躲在阴暗处,霍彦在阳光下。
一直到后半夜。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他问:「为什么我没有接到警方的电话?」
律师叹了口气。
「打过很多次,但您都挂断了。」
「挂了?」
霍彦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
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雪白的墙,喃喃自问:「为什么会挂?」
「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律师冷漠地回答:「抱歉,那是您的私事。」
电话被挂断后,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霍彦将脑袋埋于双臂之间,喉咙发出压抑的哀声。
似乎在痛苦地搜寻记忆。
我冷冷地看着他。
想不起来没关系。
我都帮你牢牢记着呢。
我被绑架、侵犯至死的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正抱着何蔓亲吻,在沙发上意乱情迷。
任由她在喘息间隙,抬手掐断跨洋电话。
我的尸身沉入汪洋大海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在给何蔓庆生,鲜花、蜡烛,好不浪漫。
你看了眼陌生来电,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我的断指被警方发现的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在陪何蔓选红宝石戒指,精致又漂亮。
她嗔怪你下班电话不停,你为她关了机。
所以啊,所以,霍彦。
在你妻子死去的两年时间里,你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陪,另一个女人。 你让她,目睹你的背叛。 残忍至极。 9 我被接回祖国了。 空荡荡的骨灰盒里只有一根断指,看着怪心酸的。 下葬的那天,霍彦沉默又固执地抱紧我的骨灰盒。 怎么都不肯放手。 他整整三夜没睡,满脸胡子拉碴,眼下泛着乌青,憔悴到,让我觉得他会当场猝死。 我生前的朋友并不多,所以现场特别安静。 忽然间,有个苍老的身影拨开人群,推着轮椅上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屋。 看清他们的脸后,我愣住了。 是我妈妈跟霍叔叔。 我出国之前,霍叔叔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而我妈……明明以前是个很健朗的小老太太。 现在为何一下子憔悴了这么多? 她深深凝视着我的遗照,扯了扯嘴角。 「倾倾,你回家了啊……」 这小老太太,特别拼命地,在忍眼泪。 我鼻子酸得厉害,魂魄游荡过去,想伸手抱抱她,却只化作一缕风,拂过她的满头银发。 心脏好像被针扎了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霍彦看见我妈,微红的眸底掠过一丝鲜明恨意。 「谁放她出来的?送回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所以这两年,霍彦一直将我妈强行关在精神病院? 难怪我飘在霍彦身边那么久,一次都没见过妈妈。 原来是被软禁了。 此刻,我妈被几个保镖架着胳膊,一把丢出门外。 她摔倒在地,衣服沾满灰尘,掌心也被石头扎破。 深深的愤怒感直冲我的脑门。 我朝霍彦扑过去,狠狠地踹他、打他。 可是没有用,我只是一具灵魂,连碰都碰不到他。 我妈扒住门框,说什么也不肯走。 「倾倾在这里。」 「我不回医院。」 霍彦冷眼看着她,嘴角的讥讽若隐若现。 「不回?」 「这两年,我把你送进去陪我爸。」 「你该感激我才对啊。」 我妈仰头看他。 「我说过很多次。」 「我跟你爸,清清白白。」 霍彦攥紧拳头,倏地提高音量。 「清清白白?那我妈怎么会跳楼自杀?!」 话落,整间灵堂,落针可闻。 一旁的霍叔叔似有感应,口齿不清地应了句。 「……淑清……生病……」 淑清,是霍彦妈妈的名字。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 我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U 盘,狠狠砸向霍彦额头。 他没躲,堪堪擦破了点皮。 「这两年,你爸偶尔会清醒几次。」 「我顺着他的只言片语,慢慢猜到真相。」 「也多亏你,把我关进了那家精神病院。」 「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你妈的主治医师。」 她越说,越哽咽。 这小老太太瘦了这么多,一定在那里吃了很多苦。 我心痛不已,想替她擦眼泪,手却穿透而过。 她指着地上的 U 盘,看向双眉紧拧的霍彦。 「打开来看看吧。」 「看看你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说完,我妈又抱着我的遗照,哭得昏天黑地。 我一直守在她身边。 一遍遍地说着「妈,你别哭了,我就在这里」。 可她听不见。 片刻沉寂后,霍彦弯腰捡起 U 盘,走进自己车内。 我立刻被吸了过去。 U 盘插上,平板亮起,映入眼帘的是…… 一沓诊断报告。 他面无表情,一页一页,依次翻过去。 直到指尖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处,再也没挪动过。 我俯身过去看。 那是——夏淑清的诊断报告。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病名:嫉妒妄想症(患者坚信配偶对其不忠,另有外遇)。 抑郁症(重度,患者有自杀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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