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出来，沈知秋愣了片刻。 回神时，眼前的女人又释放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气势：“首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听着谢晚凝口口声声的‘首长’，沈知秋沉下脸：“有些关于训练的事需要跟你谈谈。” 谢晚凝沉默了会儿才说：“进来吧。” 沈知秋进去坐下，环顾整个宿舍。 十平米，被收拾的一丝不苟，床上是整齐的豆腐块，衣架上挂着的不再是舞鞋，而是作训服。 “喝点水吧。” 谢晚凝端了杯热水放在他面前，恭敬的语气含着丝疏离。 沈知秋紧蹙起眉，平生第一次不愿认真的去谈公事：“五年前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顿了顿，他面色有些不自然：“有些事是我误会了你，但谢司令去世是因为沈秀梅在我走后去……” 话还没说完，谢晚凝倏然打断：“首长，您目前说的事跟训练无关。” 气氛一下凝结，让沈知秋有些猝不及防。2 凝着她平静的眸子，再想起当年她递交的离婚报告申请，他心里莫名升起股怒火：“谢晚凝，军婚不是儿戏，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结束的理由。” 谢晚凝神情终于有了丝动容，沉默了很久才回应：“好，我给你理由。” 原以为她要说跟姜延怎么样‘日久生情’，却见她背过身去，利落脱掉外套后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 沈知秋喉间一紧：“你干什么？” ‘哗’的一声轻响，包裹着纤细身躯的衬衣掉落在外套上。 望着眼前上半身只穿着迷彩背心的谢晚凝，他愕然的眼神骤变。 他记得她光洁白皙的后背，圆润滑腻的肩头…… 可此刻她的后背伤痕累累，右肩更是有中弹留下的疤痕，她转过身，左锁骨下又是一条一指长的狰狞刀疤…… 面对沈知秋错愕的目光，谢晚凝声音清晰：“这就是理由。” “这……” “沈知秋。” 相隔五年，她再认真次叫出这个曾让自己经历生死的沉重名字：“我以前从不知道身为军人的意义，满心都是你，都是想让你爱我，可直到爷爷去世，我才真正明白，就算我花一辈子的时间，也永远打动不了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谢晚凝忽然停下来，微垂了下眼眸，像是再次释怀了什么。 “我应该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当兵真正的意义，这辈子，我要为自己活，为祖国活。” 听着她的话，沈知秋的心一下就紧缩在一起，跳动也伴着疼痛。 他压着喉间的涩意，捡起衣服将面前的人轻轻裹住：“这五年，你过的很苦……” 谢晚凝抿抿唇，捏住衣角后退几步：“是挺苦的。” 当得到军区选拔特种兵的通知时，她是通讯营里第一个报名的女兵，也是唯一一个。 没有人相信她能扛住地狱般的训练，有人劝她不要去自讨苦吃，更有人嘲讽她不自量力。 但最后，她的蜕变，给了所有质疑她的人响亮一耳光！ 她不仅扛过了非人的特训，还成了突击队副队长！ 谢晚凝仰起头，眼神坚定而自信：“但也让我感觉自己真正活着，像一个战士一样活着。” 第13章 这些年，谢晚凝几次忘记自己重生过，只有偶尔梦见前世的种种，才惊觉自己已经换了另一种人生。 上辈子现在的自己，或许正在凌乱的家里喝的烂醉如泥…… 察觉到谢晚凝的抗拒，沈知秋慢慢攥紧手，冷峻的脸如弦绷紧。 不等他再找由头开口，谢晚凝已经下逐客令：“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请回吧首长。” 沈知秋脸色微变，半晌后才僵硬地吐出句：“早点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 ‘砰’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宿舍又恢复一片沉寂。 谢晚凝看着紧闭的门，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打从成为特种兵后，无论受多重的伤，伤有多痛，她都没再掉过眼泪。 可这一次，她竟然有些想哭…… 谢晚凝仰头合眼深吸口气，缓解不该有的低落后，再睁眼时，又恢复清冷的模样。 无论如何，她活着的目的，已经不再是沈知秋。 次日。9 训练场，报名参加训练的两百三十六名战士整齐站立。 谢晚凝和姜延看着手中的战士信息表，其他六个雪狼突击队的队友们面无表情看着这两百多名‘菜鸟’。 放下手里的战士信息表，姜延面对战士们，气沉丹田开口：“从今天开始，你们将进入为期七天的无休止训练，这七天你们不会得到任何休息时间，更不会有力气去想训练以外的事！如果有想退出的，现在就可以喊报告退出！” 话音刚落，一句声若洪钟的‘报告’响起。 姜延望去，只见一个战士满眼不满地看着背手站立的谢晚凝，奋力嘶喊：“我们到这儿来是要成为特种兵，不是来被女人训的！” 这话直接将谢晚凝推至风口浪尖。 她能感受到眼前两百多人至少有一百道视线包含着质疑和看不起。 不远处的营房外，沈知秋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 刚想过去，却在踏出一步时被身边的唐司令拦住：“沈司令，战士们之间的事交给苍鹰和蝴蝶解决吧。” 听到‘苍鹰和蝴蝶’，沈知秋表情更加难看，紧握的拳头也‘咔咔’作响。 另一边，谢晚凝踱步到那名战士面前，义正词严：“请你正确使用‘女人’这一个词。” “报告！我说的不对吗，你不就是女人吗？我们每个人都打算用命争取属于特种兵的荣耀，但你们不能用一个女人来羞辱我们！” 对方声音大到嘶哑，仿佛倾注了他所有的不悦。 谢晚凝目光流转，打量着眼前高自己一个头的小战士。 见此，雪狼突击队的其他队员互视一眼，默默替那不自量力的‘菜鸟’叹息。 下一秒，谢晚凝眼底一凛，一脚将面前的人踢出三四米。 还没等他站起来，她一个跨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翻身又给人来个过肩摔。 战士咬牙忍痛准备反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横在了喉咙。 谢晚凝看着他，语气冷冽：“如果这是战场，你已经死了。” 泛着寒光的眼眸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觉一滞。 他们似乎都忘了，眼前的女人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真正经过浴血奋战的特种兵。 谢晚凝起身收好匕首，朝姜延看去。 姜延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扩音喇叭：“欢迎下地狱！” 话音刚落，周围骤然响起‘轰’的爆炸声！ 第14章 两百多人顿时慌了阵脚，只能抱头卧倒。 谢晚凝从容地走到姜延身旁，接过他手中的喇叭，指着远处的山头：“拿上你们的东西，极限越野，快！” 伴着此起彼伏的爆炸，众人浩浩荡荡朝山上跑去。 她转头看向队友：“佩刀，你带着兄弟们去看着，有坚持不下去的就带走。” “是！” 看着队友们都走了，姜延才开口：“沈司令……好像一直在看你。” 作为特种兵，洞察力本就比一般人敏锐，何况沈知秋的视线又那样明目张胆。 谢晚凝下意识朝营房看去。 只见沈知秋站在屋檐下，一身作训服挺拔而俊朗，丝毫看不出他已经三十六岁了。 看她不说话，姜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蝴蝶，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第一次，他这样追问谢晚凝。 谢晚凝抿抿唇，移开了视线，踌躇了半晌才开口：“我说过我在做文艺兵的时候结过婚……” 闻言，姜延愣住：“你不会是想说……你前夫就是沈司令吧？” 谢晚凝点点头：“之前不说是不想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我也知道瞒不住你。”9 姜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谢晚凝结过婚，却没想对方竟然是沈知秋。 难怪在唐司令办公室，他看到谢晚凝时会有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见姜延紧起眉，谢晚凝以为他生气了，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 话还没说完，姜延双手轻轻捏住她的双肩，语气柔和：“我能理解，我也相信你能处理的好，放心吧。” 听了这话，谢晚凝心生感动。 姜延总是能给她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就像太阳温暖着她。 “谢谢……” “我是你未婚夫，谢什么。” 姜延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俊脸上浮起抹温柔的笑。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沈知秋神色如冰，恨不得上前把谢晚凝拉到面前，质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可理智一再告诉他，自己是军人，是司令，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隐忍的妒意像无数根刺，深深扎在心里，又痛又痒…… 天渐渐黑了。 第一天的极限越野就让二十七人退出，跑回训练场的战士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赶下了泥潭做俯卧撑。 “快！别磨磨蹭蹭的！” “你们这样的速度还参加什么训练，赶紧退出吧，退出不丢人，回到你们的原部队，你们还是优秀标兵！” 听着队友们的刺激话语，谢晚凝也见怪不怪。 当初她参加训练时也是被这样刺激过来的，只要心足够坚定，这些言语打击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看向身边的姜延：“我回去拿训练资料，马上回来。” 姜延点点头。 离开训练场，谢晚凝一路朝宿舍去。 可刚走过岔路口，她突然停住脚站在灯下，也没有回头：“首长什么时候学会跟踪人了？” 话落，沈知秋从暗处走了出来，凝着那背影：“我们能谈谈吗？”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私事。” 谢晚凝这才转过身，语气淡淡：“首长抱歉，我拒绝。” 沈知秋霎时愣住，俨然没想到谢晚凝拒绝的这么干脆。 看着她依旧明艳的脸，他试图找到她五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对自己的依恋和深情。 可她就像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让他难以看透。 沈知秋一步步靠近，压迫感如山倾倒：“如果我以司令的首长命令你呢？” 即便不愿让两人有上下级的距离感，但这似乎已经成了唯一能让她接受的理由。 谢晚凝脸色微变，挺直身子敬了个礼：“首长的命令，我当然要执行。” 不知道为什么，一团无明业火烧上了沈知秋的心。 她对姜延笑，对姜延温和，对姜延没有上下级的恭敬，偏偏对曾经是丈夫的自己，疏离冷漠。 他深吸口气，压抑的声音有些发哑：“我在蒙北军区找了你五年。” 谢晚凝微垂双眸，没有应答，又听他说：“当年你一声不响的走，现在又一声不响的带个未婚夫出现，从头到尾，你就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 闻言，她脸上骤然扶起丝怒意，面对男人鹰爪般的眼神，她一字字开口：“那我也想问你，当年小杰往我鞋子里放玻璃渣，你误会我伤害小杰，又一次次为了沈秀梅抛下我，我问你到底跟爷爷说了什么，我说我们离婚吧，你给我道过歉，给我解释了吗？”5 一句一句，像盆冷水浇在沈知秋头上，却熄灭了心头的火：“我……” “沈知秋，我知道那段婚姻是我自己厚着脸皮求来的，落得那个下场也是我自己活该，但也不是你践踏我自尊的理由。” 谢晚凝深吸着气，艰难缓和已经长久没出现过的心痛：“我不想知道你找我有多么艰难，我也不在乎，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期盼，更不是我的全部，所以从前的事，到这一刻就彻底结束吧。” 停顿了瞬，她声音轻了些许：“就当是给我们的过去留点最后的体面。” 说完，谢晚凝转身便要走。 沈知秋咬着后槽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愿意。” 谢晚凝步伐一滞，侧身看着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首长别忘了，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而且我们已经打算特种兵选拔训练结束后就打结婚报告。” 听了这话，沈知秋心骤然一紧：“你爱他？” 谢晚凝迟疑了瞬：“当然。” “他是我的教官，他热爱祖国，坚定果敢，会无条件的信任我支持我，在我冲锋陷阵的时候会在后方保护我，他其实跟你一样是个话少的人，但他会把所有温柔毫无保留的给我。” 她每说一个字，沈知秋胸口的沉重感就越重。 无形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追上谢晚凝了…… 回过神时，眼前的人早已离开。 灯光照在沈知秋身上，投下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 沈知秋立刻敛去落寞，转身看去，竟然是姜延。 看见才被谢晚凝夸到天上的人，他拉下脸：“训练结束了？” 姜延立正：“报告，没有！” 顿了顿，他看了眼谢晚凝离开的方向，神色肃然：“首长，那是我的蝴蝶，不是你的。” 第16章 无形中，两人碰撞的视线电光石火。 第一次，沈知秋被人这样正面宣誓主权。 看着面前一脸坚定的姜延，他薄唇轻动：“她在你那儿是蝴蝶，但在我这儿是晚凝。” 姜延眼神一沉，无疑听出他话语里的挑衅。 到底是自己的蝴蝶，还是他的晚凝，以后就会知道。 姜延敬了个礼，越过他径自往谢晚凝离开的方向去了。 沈知秋站在原地，眼眸深邃地让人难以捉摸。 几天后。 烈日下，谢晚凝扫了眼还在泥潭里挣扎的六七十名战士，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姜延走了过来，低声问了句。 谢晚凝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说着，视线却忍不住扫向不远处的营房。 姜延眸光微暗：“沈司令昨天回沪北军区了，听说是要搞两军演练，特训结束前应该过不来了。” 顿了顿，他有些吃昧地问：“你还放不下他吗？” 谢晚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有，我只是在想特训完后那七天的修整假，要不要回沪北一趟。” “回去？”姜延皱眉，心里警铃大作。 “这五年我一直都没回去过，也没去给爸妈还有爷爷上柱香。” 只有说起家人，谢晚凝才露出柔软的一面：“每次想想，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听到这话，姜延才松了口气。 他差点忘了，谢晚凝是土生土长的沪北人，那边还有她过世的家人。 “等训练结束我陪你回去。” 闻言，谢晚凝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再说了，你也好几年没回家了，回去好好陪陪你妈，别老让她担心。” 乘着没人注意，姜延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打趣：“是咱妈。” 谢晚凝低眉一笑，浅浅瞪了他一眼：“正经点。” 转眼入秋，经过四个月的严格特训，当初参训的两百三十六名战士只留下了二十八人。 这二十八人，分别被分入猛虎、闪电、雄风突击队中。 战士们上车离开时，谢晚凝正跟姜延说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报告！” 谢晚凝转身看去，是陈俊明，也就是训练第一天被她揍了一顿的小战士。 四个月时间，他成长了不少。 “怎么还不上车？”她问道。 陈俊明感激地望着她和姜延：“蝴蝶，苍鹰，谢谢你们……” 比起刚来时的年少轻狂，他沉稳了许多，但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心情。 谢晚凝和姜延相视一笑，而后拍了拍陈俊明的肩：“你不用谢我们，是你的坚持和努力让自己蜕变，希望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陈俊明郑重点头，挺胸抬头敬了个礼：“是！” 目送战士们离开，谢晚凝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晚上就走了，其他的事就麻烦你费心思了。” “我送你吧。”姜延有些不放心。 谢晚凝失笑：“怎么，你还觉得我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南方姑娘？” 姜延冷毅的脸松动了几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初看见参加特训的谢晚凝，他第一句话就是‘娇滴滴的南方姑娘为什么要来边防受罪’。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 谢晚凝深吸口气，望向南方，眼底掠过丝冷意。 她希望沈秀梅还在大院里，这样，自己就能跟她好好‘算算账’！ 第17章 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谢晚凝重新踏进了故乡的土地。 时已是1995年，大路上是自行车车流，年轻人打扮时髦，高楼上挂着巨幅广告牌。 她怔看着，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的记忆相互交错。 上辈子的她自从爷爷去世，再和沈知秋离婚后，拿着爷爷留下的钱不停酗酒赌钱，过的浑浑噩噩，从没认真注意过时代变迁。 又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到沪北军区，哨兵在看了她的证件后，立刻敬了个礼放行。 和五年前相比，这里变化并不是很大，但重修了很多旧楼。 训练的战士们喊着口号整齐地在道路上跑过。 谢晚凝仔细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眼眶有些泛酸。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最温暖的存在，却也是让她最伤心的地方。 不知不觉，脚步在文工团外停下。 她犹豫了片刻，迈腿走了进去。 翻新过的舞台更大更明亮，台上二十几个舞蹈演员正在排练舞蹈。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谢晚凝站在台下，看着台上年轻而陌生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正当她沉浸在过去时，一道严厉的呵斥从身侧传来：“排练期间，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来，你是卫生队还是通讯员的？” 谢晚凝转过身。 当看见眼前‘擅闯文工团’的人长相时，队长愣住，再一细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谢晚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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