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名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阮母的怨怼。“妈,我们回去吧。”阮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阮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阮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傅寒名缠着绷带的左手腕。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阮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傅寒名会想不开。
傅寒名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阮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阮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阮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阮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傅寒名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温素兮对傅寒名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阮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傅寒名面色一僵。
阮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阮母最后的请求了。
傅寒名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阮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温素兮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阮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甜甜,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阮天翎和傅寒名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阮母因为阮父的死,对温素兮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阮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温素兮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阮母送上车后,阮天翎看着傅寒名的手腕,眼神复杂。
傅寒名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阮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傅寒名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傅寒名站在他和温素兮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温素兮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傅寒名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傅寒名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少御……不,顾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傅寒名。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温素兮不在了,她可以陪着傅寒名。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傅寒名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第十九章 黄土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傅寒名的回答。
傅寒名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傅寒名,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温素兮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傅寒名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少御……”
然而傅寒名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傅寒名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温素兮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温素兮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傅寒名红了眼。
温素兮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傅寒名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傅寒名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温素兮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傅寒名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温素兮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傅寒名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傅寒名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傅寒名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傅寒名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傅寒名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温素兮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温素兮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傅寒名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顾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傅寒名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阮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傅寒名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第二十章 芦山村
傅寒名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傅寒名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温素兮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傅寒名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傅寒名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顾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傅寒名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傅寒名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傅寒名的房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顾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傅寒名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温素兮的照片看着出神。 “甜甜。”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傅寒名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温素兮那倔强的表情,傅寒名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傅寒名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傅寒名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温素兮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傅寒名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少御。” 第二十一章 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傅寒名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甜甜……”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傅寒名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傅寒名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少御。” 温素兮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傅寒名下颚颤了颤:“甜甜,真的是你吗?” “是我。”温素兮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少御,我好想你。” 一瞬间,傅寒名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温素兮。 温素兮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傅寒名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温素兮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素兮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傅寒名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温素兮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温素兮伸手拭开傅寒名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傅寒名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温素兮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温素兮,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温素兮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傅寒名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温素兮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傅寒名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温素兮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傅寒名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阮母的感受。 “甜甜,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温素兮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温素兮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少御,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傅寒名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温素兮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所有的星星仿佛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闪一闪。 “甜甜!” 第二十二章 百感交集 傅寒名猛地坐起身,迷蒙的眸子中满是仓惶。 等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线透过用报纸糊的窗户空隙透了进来。 又是梦。 傅寒名紧蹙着眉垂下头,眼底淌过几许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要是个永远不醒的梦该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温素兮的话,他又觉自己不能这样。 现在的他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为温素兮活着。 缓过杂乱的心绪,傅寒名借着微亮的天色打水冲了个澡,等收拾好后,吴雅丽和杨钊也起来了。 杨钊去食堂的菜地里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吴雅丽也开始做早饭。 傅寒名见状,也上前帮忙洗菜。 “这些是准备给学生们吃的吗?”他忍不住问。 杨钊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愧意:“其实我也想让孩子每顿都有肉吃,看着他们瘦小的模样我和雅丽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镇离这里有几十里,交通也不方便,现在天热,肉也不能放。” 闻言,傅寒名眸色微暗。 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路途遥远,穷也是一个没有办法克服的困难。 杨钊和吴雅丽都是自愿在这儿教书,两个人每个月也只有不到两千的补贴,要照顾近一百人的吃饭问题,确实很艰难。 吃过了简单的早饭,学生们陆续地来了。 傅寒名看着他们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几乎都是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脸蛋黝黑,两颊因为赶路而热的通红。 他们很多都拎着一个大布袋,杨钊说那些是住校孩子们从家里拿来的米。 吴雅丽将它们收起来,还要按照早、中、晚稻分开放,免得混在一起。 学校很小,也很简陋,但是每个星期一都会升国旗。 没有音乐,孩子们就会一起唱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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