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慕脸上的冷漠褪尽，温柔的点头。 他没再跟她说一句话，便跟着苏北离去。 顾妍脸色惨白的看着车辆开走，程云慕说她天真，那她就要天真到底。 她不相信曾经的屠龙少年会变成这么冷漠的人，她要证明给他看，这世界上还有正义的存在。 顾妍下定好决心，也转身离去。 十多天昼夜不休的准备材料，搜集证据，终于等到开庭那一天。 顾妍眼底都是这些天熬夜熬出来的乌青，在法院门口看到李芳同样憔悴的脸时，她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放心。” 两人携手走进法院，顾妍坐在律师席埋头整理资料，不一会儿听到一群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她抬头，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十多天没见的程云慕，坐在了对手律师席上，冷眼与她对望。 虽然顾妍上庭前做了很多准备，也有那天白天吴永顺差使助理给李芳老公打电话叫他去办公室的证据，但想控告吴永顺谋杀，还是缺少了最直接的证据。 何况她面对的对手，是程云慕。 一场庭审下来，程云慕步步紧逼，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向看着柔弱的顾妍面对程云慕的攻势竟然也毫不退让，她死死揪住李芳老公从吴永顺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回了宿舍没一会儿就突然去了工地这一点，以及吴永顺也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据。 双方激烈辩驳，但由于都证据不足，只能暂时休庭，延期到下个月开庭。 法院门口。 顾妍抱着材料走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裙，满脸的疲惫。 程云慕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眉目间的憔悴，拧眉道：“我早说过，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顾妍脸上满是失望：“你为什么要帮吴永顺？” 程云慕淡然道：“苏北是吴永顺一手提拔的，他倒台，苏北的职业生涯也就毁了，我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北？竟然只是为了苏北的前途？ 顾妍几乎快要站不住：“为了她，你连心中的公平和正义也不要了？” 一向奉公守纪，纪律严明的程云慕，何时退让至此？ 她从前一直以为，程云慕是热爱事业到不会为任何事退让半步的人。 他总是很忙，她就从来不让他陪自己过任何节日、生日； 他说不想影响工作，她就同意了隐婚； 他不想在律所过于亲近，她就连半句话也不敢跟他多说…… 可结果，他却愿意为了苏北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 原来爱真的会使人盲目，他之前之所以跟她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不过是因为不爱她罢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一阵晕眩感猛然袭来，顾妍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两步。 一双熟悉的手倏地牵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向后倒去，程云慕黑眸沉沉：“你怎么了？” 手上温暖熟悉的触觉令她忽然有些鼻酸，但程云慕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客套的关心。 她轻声道：“没事。” 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两人面前，是苏北来接程云慕，他立刻走了过去。 临时前开口道：“下次上庭，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轿车缓缓驶离，顾妍盯着车子驶远，内心被巨大的空洞笼罩。 这时，李芳也走了出来，如丧考妣的看着她。 “顾律师，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顾妍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压下所有负面情绪，挤出一抹笑：“芳姐，你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没错，还有时间。 下次上庭前，必须要有能证明吴永顺跟李芳老公的死有直接关系的证据。 休庭之后，顾妍每天在各种地方来回跑，先是去吴永顺的坠楼地点，再是找法医查看吴永顺的尸检报告，又跑到警察局找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了解情况。 这样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之后，连李芳都看不下去了。 两人从警察局回去的路上，李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是感激又是担心：“顾律师，休息一下吧，你这几天跑上跑下，太辛苦了。” 顾妍摇摇头，她并不是刚出道的新人，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容易累，容易头晕，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也许真的是跟程云慕离婚，耗费她太多精力了吧。 “没事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 忽然，她眼前一白，话说还没说完，人已经软软到了下去 李芳急忙抱住她，急得大喊：“顾律师！顾律师！” 等顾妍辗转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李芳不在，医生正好在房间里。 “醒了？” 顾妍嘴唇干的不行，嘶哑开口：“医生，我怎么了？” 医生拿出一张验血报告，“没事儿，你就是怀孕了，一个多月了，要注意休息。” 把报告递给她又嘱咐了两句后，医生便离开。 剩下顾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份报告。 她，怀孕了？ 一个月，所以在跟程云慕离婚之前丽嘉就怀上了。 顾妍双手捂住脸，无助地靠在膝盖上，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双眼氤氲着水光，愣愣地想了一个小时后，手缓缓摸上小腹，想到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心居然霎时变得柔软起来。 大概是上天可怜她，才在离婚之后赐予了她一个孩子吧。 既然如此，她会独自一人抚养这个孩子长大，哪怕没有父亲，她也会给予孩子全部的爱。 又休息了一会儿之后，顾妍便走出了病房。 她在走廊给李芳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她把自己送到医院后，因为工地突然喊她回去做事，又听医生说她没有大碍之后就走了。 顾妍挂了电话，便打算离开，刚走两步，就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程云慕和苏北。

程云慕小心翼翼扶着苏北，三人迎面遇上。

程云慕见她面色苍白的从病房里出来：“你生病了？” 刚离婚的丈夫陪着别的女人来医院，还跟刚查出怀孕的自己撞上，顾妍忽然觉得这画面实在太戏剧化了，红着眼低声道：“没事。” 苏北看了她一眼，一副关心的样子：“顾律师身体不好就别那么辛苦工作啦。”她又紧紧挽住程云慕的右手，娇嗔道：“云慕，我们快进去吧，你不是给我预约了最好的大夫做孕检嘛。” 孕检！ 顾妍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抬头定定的看向程云慕，她奢望程云慕能够反驳苏北的话，可是他并没有。 相反的，他温柔一笑，握住苏北的手：“好，走吧。” 两人跟顾妍擦肩而过，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震惊情绪。 苏北也怀了程云慕的孩子？ 她呆呆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到有护士发现她在走廊中间站了许久都没动，过来时询问情况时，才发现她的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从医院回去之后，顾妍更深入的投入到工作里。 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忙，这样她才能没有闲暇时间去想程云慕和苏北的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李芳回忆起了一件事，终于找出吴永顺和她老公的死之间的一丝联系。 原来，吴永顺作为新电视台大楼修建的负责人，拖欠了上上下下几百个建筑工人长达半年的薪资，表面上说是资金周转不过来，后来却被李芳老公有一次去他办公室讨薪的时候，偷听到这比款项用来堵了另外的亏空。 李芳老公知道这个秘密，难保没有用这件事威胁过吴永顺发工资。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妍激动地站了起来，所以，吴永顺完全有了谋杀李芳老公的动机！ 她还没来得及兴奋多久，法院工作人员就打来了电话。 吴永顺那边竟然申请了提前开庭。 顾妍有些意外，但是法院已经同意了他们的申请，第二次开庭就在三天之后。 挂了电话，顾妍心里隐隐有不安。 但由于她也刚刚获得了一个重大的线索，顾妍强行把心里的不安压下。 三天之后，准时上庭。 这一次，辩方律师依旧是程云慕，他仍然穿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风度翩翩，沉稳内敛，顾妍看着却陌生极了，每次程云慕的目光投过来，她都故意错开，不与他对视。 直到宣布开庭，顾妍这边刚准备发言，却没料到，这次程云慕做了完全的准备，就是要打得她哑口无言。 “基于对方律师此前一直纠结的，死者为什么会在深夜去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大楼，导致意外坠楼，我方今天可以给出答案。” 程云慕拿出一份医院证明：“我们查到，死者之前在第一医院精神科就诊过，他有常年梦游的习惯，我想请问原告，此前为何一直隐瞒这一点？” 面对程云慕的强硬语气，李芳哪里是他的对手，磕磕绊绊的解释：“不是，他梦游只是，偶尔，他今年，没有了……” 程云慕眼里闪过一丝锋芒：“也就是说，原告承认了死者是有梦游这一习惯的。” 顾妍暗道不妙，刚想力挽狂澜，可对方压根儿没给她机会。 他不仅有了手上权威的医生证明，更是直接搬出人证，就是死者在工地住在一个宿舍的工友！他不仅证明了李芳老公经常梦游，自己就看到过无数次，而且还说坠楼那天，吴永顺的助理的确找过死者，也只是询问一下工地进展罢了，并没有发生别的冲突。 人证物证具在，李芳又气又急，当场就开始哭骂，“你胡说！我老公的梦游早就好了！” 却被法官判定扰乱法庭，带了出去。 最后尘埃落定，程云慕手上的证据加上他的强势攻击，顾妍节节败退。 最终，庭审结束，法院判定死者为意外死亡，程云慕大获全胜。 结束后，顾妍赶紧去找已经哭成泪人的李芳，看到她绝望的样子，顾妍的心也好似被割成无数块。 “芳姐……” “顾律师，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我老公以前是有梦游症，可他早就治好了，很久没有梦游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妍叹了一口气，扶着她准备先离开。 却看到了前方，被一大堆记者和摄像机围住的程云慕和吴永顺，他们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俨然是最后的赢家。 顾妍看着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男人，是她爱了十年的人。 此刻他风光无限，志得意满，受万人追捧，也可以想见，今天过后，京北最传奇的陆律的简历上，又将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却觉得，这繁荣背后，满是肮脏，脏到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不知程云慕是不是感受到她的注视，在人群中，他忽然回过头与她遥遥相望。 那目光深邃如墨，叫人看不清，顾妍低下头，不愿与他对视。 案子结了，李芳带着孩子来城里给老公讨公道，花光了所有的钱，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几天，她就带着孩子回了农村，走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 而顾妍，这个案子输了，星海的工作也没了。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颓废了几天，如果不是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早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但没多久，曾经在星海的助理就给她打电话了。 “顾妍姐，我好想你，没有你真的好不习惯啊。” 这个助理从毕业就刚跟着她，顾妍走了她是最舍不得的人。 顾妍只好安慰她：“我走了，你跟着赵律王律都可以，他们的能力都不比我差，没事的。” “哎，顾妍姐，可是我只想跟着你。” 顾妍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小助理又说道：“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回来了，陆律自从上次那件案子结案之后，就被那个吴台长聘用成了电视台的法律顾问，现在可信任他了，你又曾经是吴台长的原告律师，陆律就算想让你回来也无能为力了。” 顾妍一愣，程云慕居然做了电视台的法律顾问？ 小助理又说：“其实这次，也有人觉得吴台长提供的人证有点问题，怎么就突然一下冒出一个工友了，但是陆律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信任他。” 顾妍一怔，她知道怎么了，当然是为了保护苏北的前途，所以不管吴永顺的证据是真是假，他都会当成是真的。 这么毫无底线毫无原则的维护苏北，顾妍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又想到李芳离开时，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她心里还是崩裂出强烈的不甘。 最后，顾妍决定不再消沉，她要在私下继续查这件案子，尤其要查那个所谓的人证！ 在外面跑了几天后，有一天晚上忽然接到了程云慕的电话。 “港城云深律所的合伙人是我朋友，我已经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你如果不想待在京北，可以去那儿上班。” 顾妍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给自己介绍下一个东家。 真是宽宏大量啊。 对毫无感情，还处处跟他作对的前妻，程云慕竟然还会伸出援手。 顾妍干笑了一声：“陆律师，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这样冷漠的语气，是在从前的顾妍身上绝对听不到的，程云慕蹙眉：“顾妍，你不小了，难道就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吗？” 装的好像多关心她一样，可他帮吴永顺为虎作伥的时候，他跟苏北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她？ 可偏偏这样虚伪的关心，仍然让顾妍心里没骨气的一酸，她忍住哽咽，“程云慕，你心里真的就一点都没有……” “云慕，你好了没啊，我们该出发了~” 那头，远远传来苏北的娇声催促，顾妍剩下的话堵在嘴里，再也说不出口。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顾妍咽下一切话语。 “你管好你的苏北就好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完，她飞快的挂了电话，并直接把程云慕的号码拉黑。 就这样，顾妍没有去港城，也没有找新的工作，她仍然在悄悄调查那个案子。 和程云慕也再没有了联系，只是偶尔跟律所的前同事聊天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说起程云慕的近况，说他最近又有多风光，又赢了哪个著名律师。 一个是行业最顶端的天之骄子，一个是连工作都没有整日无所事事的失业律师，两人一直在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他们共同的大学同学婚礼上。 顾妍来得晚，一眼就看到了程云慕，他被众星捧月般围在C位上，顾妍没凑过去，转身坐在了另一桌。 婚礼，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直到新人在台上致辞时，新娘动情地说起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每次孕吐的时候都很难受，开玩笑说不想结这婚了。 也不知是不是感同身受，顾妍忽然也涌上来一股恶心，她控制不住，忙跑出了宴会厅。 在洗手间吐了一会儿之后，顾妍漱了漱口，不想再回去了。 不想再见程云慕，反正这会儿婚礼流程也差不多走完了，只剩吃饭，她想着干脆先回去。 结果刚走出洗手间，就看见程云慕背靠着墙，在那儿抽烟。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衬衫扣子解了两颗，不再是平时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看着竟有几分勾人，看到顾妍出来，他顺手掐灭了烟。 顾妍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但自觉跟他无话可说，抬腿就要离开。 程云慕却忽然开口：“那个案子，你不要查了。” 他盯着顾妍瘦削的侧脸，双眸漆黑，没有问，也没有试探。 他好像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 程云慕向来话少，今天却不一样，顾妍没回答，他又接着说：“别查吴永顺，也别查那个人证，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引火自焚。” 看来这就是他跟出来的目的了，无非还是怕她继续查那个案子。 顾妍想了想，最后问出一个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问题：“苏北肚里的孩子，是在我们离婚前怀上的吗？” 她的双眸看着他，里面只有无限平静。 他们去孕检的时候，她和程云慕还离婚不到一个月，所以极有可能是离婚前就怀上了吧？ 那么，他就是在婚内出轨了苏北。 对和自己的那段婚姻，程云慕真的已经不在乎到这种程度。 程云慕喉间忽然有些干涩，知道顾妍是认为苏北肚里是他的孩子了，他眸光暗了暗，最终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反应在顾妍看来就是默认，她嘲讽一笑，回答了他前面的话。 “我说过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为了苏北的前途放弃职业信仰，那是你的事，我不会感动于你们的爱情。程云慕，你忘了自己学法的初衷是什么，但我不会忘。” 说完，她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