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众人闻声纷纷望去,只见那小仙正惶恐地拾地上的琉璃碎,低头之际,发簪松落,一头青丝散落如瀑,衬得脖颈白皙如瓷,说是肤若凝脂也不为过。一旁的宫婢埋怨起来:“你这仙人好生马虎,这琉璃盏是帝君与帝后饮合卺酒时曾用的,帝君若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当得起?”“出了何事?”景辞煜的声音远远传来。宫婢立刻噤声,不敢再做言语。待景辞煜蹙眉自殿内而出,宫婢才怯怯开口:“启禀帝君,这仙人撞到奴婢手中的托盘,打碎了琉璃...
与此同时,九霄殿。
景辞煜处理完政务,抬头才见夜已深。
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安神茶香,心头忽暖:“九儿?”
转目看到的,却并非江栩儿,而是香芩。
香芩妆容精致,身子婀娜,行步间步摇叮咚作响。
景辞煜记得,江栩儿夜间总是早早沐浴,换上舒服的云裳,替他端来安神茶。
无论他处理政务到多晚,她都会陪在他身侧。
那道熟悉的影子被眼前人所覆盖,他拧眉,莫名不悦:“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给帝君送茶。”香芩将茶摆在桌案上,又端出几样小点心,“帝君尝尝这下界刚送来的翠果,酸酸甜甜满口生津。”
说着,拿起一颗翠果,递到景辞煜唇边。
景辞煜却并未没吃那翠果:“退下,孤还有折谏要批阅。”
香芩的手尴尬伸在半空,面上的媚笑僵住,顿了顿才尴尬道:“既如此,妾便不打扰帝君了。”
言罢,瞥了一眼那放在最面上的白玉折谏。
那是一封劝帝君立新后的折子,称帝姬只是一介小仙,绝非帝后人选。
还列出了几名大方得体、年轻貌美的上仙,皆尚未婚配。言下之意,帝后可出自这几位之中。
香芩看得大为火光,面上丝毫未表露,暗暗将那上谏之人的官职与名姓记住,心里已恨不得剥了那人的皮。
景辞煜只是将那折谏扔到了一边,全无批阅之意。
香芩稍稍放下心来,行礼后转身离开了九霄殿。
她走后,景辞煜目光沉入深深夜色。
近来常有宫人称帝后魂魄不散,看到过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影。
或许是以讹传讹,或许……是确有其事。
若真是她的亡魂,为何偏偏不肯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如此决绝,即便化作亡魂,也此生不愿再见?
景辞煜心头涌起说不出的痉挛,他放下朱笔,起身出了殿门。
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仙园中寒意入骨,呵气成冰。
他站在园中,身影高大却凉薄。
“今日群臣进谏,要为你立衣冠冢,将你风光大葬,孤没有应允。”
回应他的,是更凉薄的夜色。
一只寒鸦振翅,飞入仙林深处,带落枯枝上的积雪。
景辞煜薄唇微动,继续说道:“孤知你没有死,你定是活了下来,活人又如何能立冢?”
四周依旧寂寂无声,寒风吹散他呵出的白气。
“你若来见孤,孤可免你所有罪名,可为苏氏一脉……”
那“平冤昭雪”四字,终究没能从景辞煜口中说出,哪怕夜静无人,谁也不会听到,谁也不会知晓,他也无法开口承认自己有错,承认自己冤屈了苏家。
一个帝君,怎会有错?
即便有,那也定是旁人的错。
这话,当他还是帝储时,他的生父——崇鸿帝君曾在耳边重复过不下千百次。
那日他杀回仙宫,夺回帝位,看着病榻上仙寿将近奄奄一息的帝君崇鸿,内心竟全一雪前耻的快意。
曾高大威严,如山不倒的父王,在那一刻孱弱得如人间的白发老叟。
仙也不能不老长生,终究不是所有的仙都能成神成圣,权势没尽头,寿命却有尽时。
那时崇鸿见了他,没有怒骂,苍老的脸上只有恨和悔:“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无非是说不该只将他贬至大荒,没有杀他。
景辞煜笑:“是啊,斩草不除根,终将后患无穷。”
于是夺得帝位之后,他将崇鸿当时封的帝储流放到下界,派暗卫把人杀了,杀得全无声息,没留下任何把柄。
杀了崇鸿最看着的儿子,他来到崇鸿榻前:“你做不到的,孤能做到。失了情窍,冷血薄情,对帝王来说怎会是坏事?”
帝王就当无情,否则如何稳坐帝位?
没有情,那就用权势来填补。
景辞煜此生心之所向只有权势,别无其他。
郎殇生出异心,杀之,苏烈功高震主,除之……总归不能留下后患,以免有朝一日局势变得危如累卵。
“九儿,你说,孤有何错?”
夜色中,景辞煜再次开口,声音沉沉。
他终究没能等到任何答复,仙园只有寒鸦悲鸣。
第十五章 是你?
一晃数月过去,帝后之位依旧空缺。
忘忧宫寂寥无人,荒草兀自萋萋,自打江栩儿薨逝,此处已成仙宫禁地。
香芩在碧儿的搀扶下游园,路过忘忧宫失修的宫门时,目光变得恨恨。
“自打江栩儿跳崖,帝君就再未碰过本宫,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她死,活着时不讨帝君欢心,死后反倒在帝君心中平添几分地位!”
“一个死人,如何能同娘娘比?”碧儿开口宽慰。
香芩冷哼一声:“自然是无法同本宫比,只可惜本宫如今怀有身孕,不能再用那办法……”
“嘘——”
碧儿连忙打断她的话,谨慎地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才长松了口气。
“娘娘,那件事可不能叫人知道,否则遭殃的可不止您一人,还有您的父母全族!”
“本宫知道,”香芩漫不经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怕什么?” 碧儿见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便想劝上几句,然而香芩腹中孩子渐大,脾气亦见长,碧儿到底还是怕触怒了她。 于是只扯移话题:“听闻上次上谏的那小仙官贼心不死,这次又谏,劝帝君令立帝后,要不……奴婢叫东灵真人叔吟去会会他?” 香芩面上浮现杀意:“这混账东西简直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叫叔吟将他除去,免得坏了本宫的好事!” 行至假山,远远瞧见有一行宫人朝九霄殿走去,手上捧着些衣裳、玉珏。 “这是去干什么?”香芩好奇。 “娘娘有所不知,是新升的一群小仙入宫面见帝君,那些是帝君给他们的赏赐。”碧儿解释。 香芩心中警觉,柳眉一竖:“此事你为何没告诉本宫?” 碧儿不解她怒从何来:“娘娘,只是些小仙罢了……” “你懂什么?本宫当初也只是一介小仙!”香芩没好气地吩咐,“本宫不便亲自过去,你替本宫去看看,若发觉不对,自己看着办。” 碧儿恭敬应声,找了个给帝君送糕点的由头,去了九霄殿。 …… 不远处,一众小仙正井然有序地入殿,因是新仙,身上仙气都不甚浓郁。 正有宫婢手捧托盘路过,一个身着素裙的小仙垂着头排于最末,脚下一个踉跄,不慎撞翻了那宫婢手中的托盘。 一物从盘中滚落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那是一只通体朱红、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前头众人闻声纷纷望去,只见那小仙正惶恐地拾地上的琉璃碎,低头之际,发簪松落,一头青丝散落如瀑,衬得脖颈白皙如瓷,说是肤若凝脂也不为过。 一旁的宫婢埋怨起来:“你这仙人好生马虎,这琉璃盏是帝君与帝后饮合卺酒时曾用的,帝君若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当得起?” “出了何事?” 景辞煜的声音远远传来。 宫婢立刻噤声,不敢再做言语。 待景辞煜蹙眉自殿内而出,宫婢才怯怯开口:“启禀帝君,这仙人撞到奴婢手中的托盘,打碎了琉璃盏……” 景辞煜的目光落在那碎裂的琉璃盏上。 琉璃盏红如朱砂,一只雕龙,一只刻凤,是他和江栩儿成亲时用过的,原本成双成对,此刻托盘上却只剩孤零零一只。 新晋的众仙皆面露惶恐。 听闻帝君生性凉薄,声色俱厉,对帝后江栩儿之死至今耿耿于怀。 这小仙一来就打破了帝后用过的琉璃盏,若因此惹怒了帝君,那白皙的脖子怕是要保不住…… 小仙无措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皎月般的脸,明眸如山间溪流,清澈见底。 景辞煜面上冷意骤然凝住,只觉脑海中似有雷鸣:“九儿……是你?” 第十六章 窥仙镜 小仙面露诧异:“九儿?九儿是谁?” 景辞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步伐的颤抖,上前细看,却见这女子的面容比江栩儿年轻,眸光也更稚嫩。 “你到底是何人?”他剑眉紧蹙。 此时突然冒出一个和九儿相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很难说不是有猫腻。 女子有些胆怯,目光却清冽:“小仙名叫牧笙。” 不是江栩儿,而是牧笙。 “此女与已逝的先后如此肖似,恐怕是用法术故意为之,帝君切莫被她迷惑!”一道声音急不可耐地说道。 说话的是碧儿,她先前一直在旁担心瞧着,瞧见这小仙打破琉璃盏时还幸灾乐祸了一会儿。 然而小仙抬起头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女长得与帝后江栩儿一模一样,那眉眼、那脸蛋……世间简直再找不出这么像的人! 碧儿乃仙婢,贸贸然跳出来实属僭越。 若非担心帝君被这女子吸引了去,她绝不敢如此大胆地开口。 景辞煜此刻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小小仙婢女的僭越,他没再看那张与江栩儿相似的脸,侧目冷然吩咐:“来人,取窥仙镜!” 此物可照仙人本体,再厉害的法术也瞒不过这一人来高的一块明镜。 窥仙镜很快被宫人取来,放在了小仙牧笙面前。 镜身映照出牧笙的模样,那弯弯的眉,清澈的眼,并没有任何变化。 碧儿结舌,悄然朝后退去,冷不防景辞煜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不识礼数,宫规处置!” 两个仙卫立刻上前将碧儿押住,碧儿大呼冤枉:“奴婢是担心帝君被蒙骗才会口不择言坏了宫规,求帝君开恩……” 景辞煜对这种啰嗦之人向来厌恶至极:“再多说一字,处以拔舌之刑!” 碧儿脸色惨白,连忙闭嘴。 僭越插嘴,只是被掌嘴而已,而拔舌之刑……哪怕是仙,被拔除了舌头也无法再长出来。 平日碧儿也没少触犯宫规,仗着是帝姬香芩的亲信,没少欺压别的仙奴仙婢。 张牙舞爪惯了,此番却被仙卫押在殿前的台阶上当众掌嘴,羞愤得只恨不得咬舌自尽才好。 掌嘴完,碧儿一张脸已是肿得惨不忍睹。 她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去了宁远宫,匆匆遣散了宫中下人,急不可耐道:“娘娘,不好了!那些小仙中有一女像极了帝后江栩儿,定是帝后的鬼魂找来了……” “我看你是被那夜那朵玄璃花给吓怕了,”香芩对这话嗤之以鼻,“这世间相貌相似的人如此多,不过是个长得和江栩儿有几分像的小仙罢了。再说这可是仙界,哪里会有什么鬼?” 话虽如此,却也觉得此事不对劲,不敢掉以轻心。 万一帝君对那女子一见倾心,那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诸多筹谋,岂不是全要落空? 她没带脸上惨不忍睹的碧儿,领了外头的两个仙婢急急赶去九霄殿。 来到九霄殿时,一众小仙早已退下,只余几个宫人安静地候在一旁。 景辞煜正亲自给牧笙被琉璃碎片划伤的手上药,牧笙垂着头,看不清相貌,瞧着似乎年龄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