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风带着松针的清苦气息，卷入禅房。顾嘉林盘腿坐在***上，姿势是这一个月来被强行矫正出的、勉强合格的“七支坐法”。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那本他最初恨不得撕碎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释延师傅说，不必强求理解，先诵。诵持千遍，其义自见。

顾嘉林嗤之以鼻。见个屁。他每天跟着早课晚课嗡嗡，脑子里想的通常是昨晚斋饭里能不能多几块豆腐，或者琢磨着哪个墙角可能比较好翻。

但今天有些不同。

也许是连日的阴雨让禅房更加潮湿，霉味混合着香火气，钻进鼻腔，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雨夜。真正的母亲开车载他回家，路上接到公司电话，语气是他熟悉的干练与沉稳。那时他虽然叛逆，却也知道母亲肩上的担子。然后……车祸发生了。

很轻微，只是追尾。母亲下车处理，他在车里玩手机。等母亲再回到车上时，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是母亲看他的眼神，少了那份深藏的关切，多了一丝……新奇和打量。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妈”开始带着他出入各种以前绝不会让他踏足的场合，给他大把的零花钱，对他逃学、飙车的行为不仅不制止，反而笑着夸他“有个性”、“像她”。他曾沉浸在那种无拘无束、被纵容的**中，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和“母爱”。

现在想来，那眼神里的“新奇”，是对这个陌生世界和这具身体关系网的好奇。那“纵容”，是穿越者自身享乐主义的投射，根本无关爱。

“……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经文上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了他一下。

“伪作沙门，心非沙门……”那个占据母亲身体的，不就是一个“伪作”者吗？披着母亲的外皮，内里却是另一个只顾自己享乐的魂魄。而他呢？他享受着顾家少爷的身份带来的特权，挥霍着父母创下的财富，内心可曾有过一丝对这份“常住”（家业）的敬畏？他欺诳了谁？他似乎骗过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以为自己活得潇洒痛快。

“违背戒律，种种造恶……”社会的规则，做人的底线，在他那里，又何尝不是可以随意打破的“戒律”？那些被他的跑车吓得惊慌失措的路人，那些被他醉酒后砸坏的物品，那些因为他“顾少”的名头而被轻易摆平、实则心怀怨恨的“小事”……算不算“造恶”？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心悸涌上来，让他坐立难安。他猛地想站起身，却因为盘坐太久，腿脚麻软，又狼狈地跌坐回去。

释延不知何时站在禅房门口，平静地看着他。

顾嘉林喘着粗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体力，而是因为内心某种坚固的东西，似乎被那看似无害的经文，撬开了一道裂缝。裂缝里，窥见的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一片狼藉的荒原。

“我……”他想说点什么，想辩解，想否认，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释延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杯清水。

顾嘉林接过，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点灼烧感。

“经是镜。”释延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寺里的古钟，低沉而包容，“照见己身，非是责难。看见，便是起始。”

顾嘉林握紧了空杯子，指节泛白。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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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计算机教室。

顾嘉禾用力敲下回车键，屏幕上的代码运行，一个简陋的、由字符组成的“业火”动画开始闪烁，伴随着她导入的、经过处理的火焰燃烧音效。这是“业力可视化”模块的一部分，用来表现“恶业”累积的效果。

她看着那跳动的、扭曲的字符火焰，心里却没有丝毫完成任务的喜悦，只有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

今天**了一次“禅茶会”，其实就是围坐在一起喝苦得要命的茶，听老师讲什么“放下我执”。期间，那个“程序员学霸”分享了自己曾经为了一个项目，连续加班三个月，最后身体垮掉，还被上司抢了功劳的经历，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顾嘉禾当时在心里疯狂翻白眼。矫情！为了点工作至于吗？

可此刻，看着这模拟的“业火”，她莫名地想起了Alex。她为他花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贵重礼物，甚至因为他一句“不喜欢你身边那个朋友”，她就疏远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她以为那是爱情，是牺牲。

但现在，身无分文、被困深山、连一条外界信息都收不到的她，再回忆起Alex那些甜言蜜语和温柔体贴，忽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总是先掠过她身上的logo，才落到她脸上。他关心的，似乎永远是她下一场派对在哪里，能不能带他认识更有钱的朋友……

她为了他，疏远了真心待她的人（比如那个被她泼了酒的千金，事后曾试图和她沟通，却被她骂了回去），挥霍了父母的钱财，荒废了学业，还……还差点和家里彻底闹翻。

如果“业”是指行为及其后果，那她为Alex做的这些，算不算一种“恶业”？而她现在被困在这里，对着天书一样的代码和佛经，算不算是……自食其果？

“不！不可能！”顾嘉禾猛地摇头，想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出去。Alex是爱她的！只是他现在联系不上她而已！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是顾湘把她关在这里的！

她迁怒般地狠狠敲击键盘，试图修改代码，让那“业火”烧得更旺、更刺眼。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的愤怒是正当的，她的遭遇全是外界所害。

然而，在修改一个循环参数时，她不小心引入了一个死循环。屏幕上的“业火”瞬间卡住，然后程序崩溃，蓝屏。

顾嘉禾看着一片蓝色的屏幕，愣住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代码不听她的，佛经不懂她，Alex找不到，家回不去……她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键盘上。她起初只是小声啜泣，后来变成压抑不住的呜咽。她趴在冰冷的电脑前，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都快流干了。她抬起头，看着蓝屏上倒映出的自己狼狈的脸，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点从前顾家千金的光彩。

她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擦掉眼泪和鼻涕。

哭有什么用？那个女人不会心软，菩萨也不会显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启电脑，打开调试工具，开始一行行检查代码，寻找那个导致崩溃的死循环。

窗外，月色清冷。山里的夜静得可怕，只有虫鸣和她敲击键盘的声音。

当她终于找到那个错误的变量，修正代码，重新运行，看到“业火”再次按照她设定的逻辑开始“燃烧”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解决技术问题的细微成就感，有对自己之前愚蠢哭泣的羞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对现实、靠自己解决问题的茫然坚定。

那簇由她代码生成的、虚拟的“业火”，在她专注的目光中，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任务要求。它仿佛在无声地灼烧着她过去那些虚妄的执念，也照亮了她脚下这条被迫行走的、充满荆棘却只能向前的路。

她抬手，抹去眼角最后的湿意，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新的注释。

Fix:infiniteloopinkarmic_firesimulation.Cause:incorrectvariablescope.

(修复：业火模拟中的死循环。原因：变量作用域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