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已连下了几日,天才见亮,霍御底穿戴好准备去早朝。一股还带着残冬冷意的风灌进袖中,他不禁想起了林落。她离府近半月,听闻入宫陪淑妃了。可不知为何,他却心有不安。林落不在,他没由的烦躁,甚至一再拒绝了宋映岚的邀请。来到外面,霍御底停住脚步,望着瓦檐上滴落的水微微出神。...
“姐姐……”她唤了一声,欲坐起身,却没有半点力气。
淑妃闻声抬头,微红的眼眶中还带着泪花:“你不该瞒我的,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想着方才太医那一句“救不回了,剩下的几日也是强留”,她心中一阵抽痛。
林落见淑妃低眉垂泪,又悲又愧,在她的记忆中,姐姐一直都很坚强,从未哭过。
可现在为了自己,却泣不成声。
“对不起。”林落原想说其他,但疲惫侵蚀了她所有的力气。
淑妃摇了摇头,温柔地替她拭掉泪水。
见林落面无血色,再想起刚刚命人去打听霍御底近日做的事,她只觉怒火翻涌。
她这般好的妹妹,霍御底不珍惜,还和宋映岚不清不楚,甚至休妻……
越想越替林落不值。
淑妃抚着林落的脸,哽声劝道:“忘了他,以后的日子姐姐陪你。”
林落闻言,一字也无力说出,只是眼泪不曾停留。
弋㦊她闭上眼,可眼前却都是霍御底同她说过的话,陪她做过的事。
他也说过要陪着她。
见林落不答,淑妃含泪问:“难道你不想陪姐姐吗?”
林落睁开眼,竭力弯起嘴角,声音却微不可闻:“想,我也想一直一直陪着姐姐。”
往后几日,淑妃几乎将太医院的太医叫了个遍,准备各种珍贵药材给林落进补。
林落看在眼里,不愿她担忧,每次都会吃很多,哪怕是吃不下也会硬吃下去。
淑妃说她一人在后宫很累,想要人陪着她。
林落知道姐姐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她也很听话地按照太医的话去做,但伴随的往往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林落从未喊过一声疼,只会在忍不下去时,会在淑妃看不到的地方咬着被角。
那一处的被角被她咬破,浸满了血……
雪将化尽,林落精神似是好多了,还特意去长宁宫的小厨房做了淑妃年少时常做的芙蓉饼,提前给淑妃过了生辰。
时已入春,久违的暖阳落满长安。
长宁宫偏殿阶前,林落靠在淑妃肩头,手被她紧紧的攥着。
“今天暖和,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淑妃极尽轻柔。
林落无力抬眸,望着那艳阳,身子忽地颤抖起来,只喃声说着:“姐姐,我想爹娘了。”
淑妃心一紧,霎时明白。
她将林落揽进怀中,一言不发。
阳光越觉刺眼,林落慢慢将头埋进淑妃肩窝里,气若游丝:“姐姐,对不起……”
她很想陪着姐姐,但是她真的好累。
“我乏了,睡,睡一会儿,姐姐,不要叫醒我……”
话落,那只苍白消瘦的手慢慢从淑妃的掌心滑下,无声地砸落在她的腿上。
淑妃看着洒落在瓦檐上的日光,感受心缓慢的抽离感和怀中人如云般的重量,眼泪滴落在林落冰凉的脸上。
她温柔地拍着林落乌黑的长发,声音低哑:“姐姐不叫你,睡吧……”
淑妃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慢慢覆在林落的眼上,温柔地替她遮去了刺目的光。
……
少傅府。
春雨已连下了几日,天才见亮,霍御底穿戴好准备去早朝。
一股还带着残冬冷意的风灌进袖中,他不禁想起了林落。
她离府近半月,听闻入宫陪淑妃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心有不安。
林落不在,他没由的烦躁,甚至一再拒绝了宋映岚的邀请。
来到外面,霍御底停住脚步,望着瓦檐上滴落的水微微出神。
这时,腰间系着林落赠予他的玉佩忽然滑落,“嘭”的一声脆响,玉佩碎成两截。
霍御底看着断玉,眼底流过一丝诧异和慌乱,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渐渐袭来。
“大人!”
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跪地道:“淑妃来了!”
霍御底一愣,窒息感渐渐被一种欣喜替代,许是淑妃送林落回来了。
他将断玉拾起放于袖中,快步至正厅。
正厅。
霍御底还未站定,目光便扫视着整个前厅,不见林落,他眼底不由划过一丝失落。
淑妃背身站着,周遭无宫人伺候,似是被刻意屏退了。
霍御底压着心中的疑惑,行礼道:“参见娘娘。”
然淑妃并未转身,也没有说话。
霍御底才见她身旁的桌上放着一雕花木盒,他心莫名一窒,不由问:“娘娘,微臣妻……”
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话,淑妃缓缓转身,她一手抚上木盒,沙哑寂然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厅。
“这是珠曦的遗物,现在物归原主。”
淑妃话落,正厅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外头淅沥沥的雨声。
霍御底怔怔看着那不过半臂长的木盒,许久才僵硬开口:“娘娘,她……”
“这里头都是大人给她置办的些簪环首饰。”淑妃声音越渐冷清,“至于珠曦,你们即已和离,她也没有入你李家祖坟的理儿,本宫都已办妥当了,大人也不用操劳。”
说完,她收回手,缓缓往外走。
看着霍御底那紧缩的瞳孔,淑妃眼底掠过一丝怨怼:“枉你饱读圣贤书。”
候在外头的宫人忙撑着伞走了过来,搀着淑妃离开了正厅。
霍御底如同石化了般站在原地,不知跪送,更不知已快到上朝时辰。
他看着那木匣,心脏忽地一阵抽痛,痛的他袖内的手紧紧握起。
林落……死了?
怎么可能!她入宫前还好好的!
霍御底向桌案去的脚步突然停住,眼前似是看到了林落说着自己活不久的场景。
难道说,她早知大限将至?
来回话的小厮才到正厅门口,便见主子那快要倒下的身子,忙上前扶住:“大人!”
沉重的呼吸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霍御底无论如何用力吸气,喉咙却似只有针眼大小,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
桌上那漆黑的木匣在他眼中竟慢慢变成了棺椁,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小厮觉着越来越吃力,不想下一刻,霍御底直接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人——!”
……
日将暮,雨止。
霍御底悠悠转醒,他望着空寂的房间,有一瞬以为林落还在在几步外的房中。
未等他回神,小厮端了碗药来跪在跟前儿:“大人,方才皇上遣公公传来口谕,说您近来神思倦怠,这几日就不必上朝。”
霍御底闻言,眼眸一暗,那苦涩的药气好似钻进了心里。
林落一事皇上不会不知,只不过看着淑妃的面没有明说罢了。
“搁那儿吧。”霍御底看了眼药,无心饮下,却望着院落中那红梅发了愣。
花瓣都已落完,只剩下枯枝了。
小厮将药放在榻边的月牙桌上后,又嗫嚅了片刻,才又开了口:“大人,宋小姐派人来,说请大人明日去宋府赴宴。”
霍御底眉头一蹙,没有说话。
小厮暗瞧着他面色越渐阴沉,惊出了一声冷汗。
夫人突然殁了,宋小姐又派人来请大人赴宴,这不是把大人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去叫张府医来。”
霍御底掀被下榻,看也不看那还冒着热气的药。
小厮愣了愣,忙叩头起身跑去叫府医。
“嘭”的两声脆响,断玉从衣中滑落在地,霍御底立刻将其捡起,拂去玉的灰,如同对待珍宝。
他看着掌心的断玉,心头又是一窒。
眼眶的涩意让他不觉想起他上一次哭是何时。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厮领着张府医来了。
“见过大人。”张府医行礼道。
霍御底紧握着玉,语气带着鲜少的冷意:“夫人到底是何病症?你如实说。”
张府医一愣,方才路上小厮说林落殁了,他并未奇怪。
只是霍御底突然问,他曾又答应过林落不得告诉任何人……
霍御底神色一凛:“快说!”
第十二章 可曾怨他
一向温文尔雅的霍御底都怒了,张府医慌忙跪了下来,也不敢再隐瞒。
“大人息怒,夫人胎里不足以至体弱,加之常年郁愁,积忧成疾才……”
张府医头磕在地上,没有再继续说。
霍御底面容一怔,才烧上心头的怒火恍若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积忧成疾。
无病无灾,全因积年累月忧思过度而酿成疾患,药石无医。
霍御底心一紧,痛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林落体弱,靠近她时,他总能闻到一丝淡淡药味。
他曾问过她,她说她因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将自己喝成了药罐子。
“她为何不说……”霍御底呢喃着,字字锥心。
张府医未抬头,以为他在发问,忙道:“夫人自知无解,不愿让大人忧心才隐瞒的。”
半晌,霍御底低声道:“下去吧。”
张府医暗自松了口气,却也带着些许无奈告退了。
房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又多了丝悲凉,外头的风声落在霍御底耳中恍若声声讽笑。
掌心的玉微微发烫,他摊开手,心头的失落袭上眼角眉梢,将那眼尾都染上了朱砂般的红意。
林落虽已发丧,但并非以少傅夫人的名义下葬,少傅府自然没有挂白绸白幡的道理。
然次日,府中所有丫鬟小厮都换上了素色衣裳,撤去了红烛。
平日里受过林落恩惠的下人都不禁悄悄抹泪,更觉这大宅子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临近正午,小厮将面端上桌,道:“大人,面好了。”
热气腾腾的香气钻入鼻内,霍御底看着眼前的面,喉间却觉甚为酸涩。
他拿起筷子夹起面吃了一口,本该鲜香的面竟在嘴中如蜡一般。
霍御底心间划过几许凉意,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那日林落吃面的模样。
她吃的那样开心,一点也让人看不出是将要去了的人。
“大人。”
守门小厮忽然跑了来,低声道:“宋小姐求见。”
霍御底眉心微拧,放下了筷子,并无见宋映岚之意,遣小厮将她打发回去。
他无甚胃口,起身回了院落。
春意袅袅,院中除了那棵梅花树,一旁的梨树已发新芽。
西北角上的秋千被风吹着微微晃动着,像是故人坐在那儿小憩着。
霍御底看着这般景象,垂下黯淡的眸子,将那心口的所有酸涩通通咽下。
他走到秋千旁,攥着那有些潮湿的椅绳,点点悔意随着风越来越大。
菊青将林落的屋子收拾好后,正准备去回话,见霍御底已在院中,忙走了过去。
“大人。”她行礼,声音像是哭了一晚的沙哑。
霍御底转身看去,见是菊青,眼前又再次看见林落的虚影了一般。
菊青是六年前林落买回的丫鬟,她说见菊青瘦小可怜,不忍她跟着拐子爹受苦。
林落一走,最伤心的莫过于菊青了。
“她可曾怨我?”霍御底忽然问道。
菊青头也没抬,红红的眼睛里却涌出了泪水:“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夫人将大人放在心尖儿上。”
闻言,霍御底心猛地一紧,唇角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是了,林落将他放在心尖儿上,甚至连将死都不愿惹他烦忧。
第十三章 冬夜寂凉
阳春三月,霍御底因病告假已月余,皇上倒没说什么,直至青阳,才召他入宫。
御书房。
皇上放下奏折,看了眼面色略显憔悴的霍御底:“朕召你来可知为何?”
霍御底微微躬身,眼底带着几许倦意:“微臣不知。”
然而他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淑妃从入宫便受宠至今,当年他与林落的婚事,也是淑妃求皇上得来的。
林落一事已让淑妃和皇上对他有了些许不满。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威严:“辅太子一事上你兴许已力不从心,朕便任你为扬州奉天府丞,去协扬州府尹吧。”
霍御底一愣,却也没有抗拒,跪道:“臣遵旨。”
于长安,他再无牵挂,皇上淑妃都不肯告诉他林落所葬之处,他唯一的慰藉,只有府中那同林落一起住过的院落。
圣旨下到少傅府,按规矩,主子迁任,府内丫鬟小厮都该放出去。
官印被送到府上后,府中下人已散尽,唯有菊青还留了下来。
霍御底看着桌上的官印,双眸胜似冬夜寂凉。
菊青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磕着头:“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请大人准许奴婢留在府上,为夫人守孝。”
霍御底默许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过半月。
临行前,宋映岚跑了过来,含着泪望着正要上马车的霍御底:“阿鹜,扬州那么远,你真的要去吗?”
“皇命难违。”霍御底淡淡道,目光却从未落在她身上。
宋映岚闻言,绞着锦帕的手渐渐松了:“是因为她吗?”
霍御底眼眸一滞,心隐隐作痛,他没有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晃着,渐行渐远,宋映岚眼瞧着那影子没了,才堪堪转身望着那已无主人的少傅府,心中不免一片空寂。
从那日看见霍御底和林落一起夜游,再得知林落殁了而霍御底借病躲她开始,她就知道她与霍御底无缘了。
宋映岚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倒是有几分庆幸所陷不深。
何况也是她一厢情愿强缠着他,现在不想放手也必须放手了……
出了长安城,行了一段路后便入了戌时。
才跟着霍御底不过月余的小厮梁易道:“大人,临江城门已闭,咱们只能在城外歇息了。”
霍御底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无妨。”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由金子嵌接好的玉佩,置于掌心摩挲着。
人去玉碎,再接上也不是原来那般了。
霍御底心间泛起阵阵闷疼,却也倚着这股疼痛不断地思及关于林落的每个画面。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自过临江城后,霍御底途径洛阳、汴州、泗州,将近半月才至扬州。
与扬州府尹江胜相见后,霍御底便居于新府中。
李府落于扬州城西南角,离府衙也很近,就是平日里冷清了些。
只是不过几日,霍御底倒有些不习水土的模样,呕吐腹痛,人都憔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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