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来了琥珀,扶着她离开,握着笔沉默地在库房里站了许久,一滴墨滴在了账簿上,黑得如同黑夜。浑阳城快守不住了。城楼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起初的时候还有人略微做些清理,到如今谁也顾不上了,但凡是能爬得动的人都悉数上了城楼,尸体从楼顶沿着楼梯一路堆砌,有匈奴的,更多的还是城内百姓。崩裂的刀剑像是长在城楼上的碎花,火光遥遥地从城门口映射过来,呼喊声震耳。医馆里,琥珀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袖子,压低了声音焦急地...
我唤来了琥珀,扶着她离开,握着笔沉默地在库房里站了许久,一滴墨滴在了账簿上,黑得如同黑夜。
浑阳城快守不住了。
城楼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起初的时候还有人略微做些清理,到如今谁也顾不上了,但凡是能爬得动的人都悉数上了城楼,尸体从楼顶沿着楼梯一路堆砌,有匈奴的,更多的还是城内百姓。
崩裂的刀剑像是长在城楼上的碎花,火光遥遥地从城门口映射过来,呼喊声震耳。
医馆里,琥珀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袖子,压低了声音焦急地喊道;「小姐!走吧,咱们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走吧!」
我回头,医馆里裹着纱布的伤员正齐刷刷地睁着眼睛看着我,其中不乏因为医馆实在缺人过来帮忙的孩子。
琥珀的声音不大,但此刻太安静了,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清楚。
「王妃姐姐……是城破了吗?」人群中有个小男孩趴在母亲身边颤抖着声音问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了哭声,期期艾艾压在我的心头,沉重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受伤躺在地上的士兵沉默了一会,突然间纷纷挣扎着撑着站了起来,蹒跚着过去抓紧了搁置在一旁的刀剑,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出血。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士兵勉强地对着我露出了个笑:「王妃娘娘,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王妃,您为我们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您走吧。」
「是,走吧。」
……
我看着医馆里那一张张淳朴的面庞,此刻甚至都还在笑着安慰我,心下震动,一时间百感交集,几近落泪。
何德何能,我竟然能受如此礼遇与恩情?
他们是北疆人,是被京都嘲讽为边境蛮子的人,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没有抱怨、积极生活的磅礴生命力,是为了家园可以献出一切的决心。
都说北疆人性子冷硬如石,可此刻在我眼里,京都那些安坐于室内,笙歌曼舞的高官大户才是真的冷硬。 我往前迈了几步,抬手从阿宝手里拿过了一柄利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你还小。」 阿宝是医馆何医师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整日里就喜欢追在我身后喊「姐姐」。 「琥珀。」 「小姐,我……在。」琥珀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眼泪啪地下来了,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医馆内凡十二岁以下悉数退避,琥珀带他们走。」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姐姐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娘娘在一起!」阿宝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泪流满面地说道。 医馆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听话!你们的叔叔伯伯都为了这座城而死,你们是浑阳城最后的血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来明白吗?」我厉声道。 「阿宝,你平时就是孩子王,姐姐交给你一个任务,带着弟弟妹妹活下来。」 阿宝瘪着嘴,努力压抑着哭声。 何医师夫妇也走了过来,眷恋地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孩子,我们北疆男儿坚强,爹爹、娘亲相信你。」 阿宝扑进了何医师怀里大哭起来。 时间不等人。 简单地告别后,我便让琥珀带人走:「从后门走,注意安全。」 临别前,我取下了头上的翡翠玉簪戴到了琥珀头上:「姐姐应该看不到你出嫁了,原本是打算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的,这枚簪子就算是姐姐给的贺礼。琥珀,活下来,我把这些孩子都交给你,那地方你清楚。」 「小姐……」琥珀咬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走吧,赶紧的。」我替她抹了抹泪,催促道。 琥珀瘪着嘴,勉勉强强地收了声音,一咬牙带着孩子走了。 在场人很理智地没有问到底是去那里。 我回过头,看向了医馆内的众人,努力微笑道:「诸位,动起来吧。」 医馆的位置在城内偏里,北疆人的军事素养都高,在和几个经验丰富的士兵讨论下,简单制订了计划,只是时间太紧,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我清楚大家都已经存了死志,此番作为也不过是为了多杀几个匈奴而已。 我也清楚。 我也会死。 匈奴人来得很快,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是医馆,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派过来的军队并不算多。 士兵小天本就是斥候,伤了胳膊后退了下来,自告奋勇地打探,在察觉到人过来后,立马给了信号。 先是一波何医师特制的点燃的晕药攻击,而后众人分别杀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即便对手吸入了晕药,手脚发软,第一剑砍下去的时候,也失了准头,瞄准的脖子,最后落到了肩膀上。 或许是疼痛刺激,让那人清醒了起来,我看见匈奴那双与中原人迥异的蓝色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满是狠厉,他刀一抬便是要砍向我。 是阿乐帮了我,一刀划开了匈奴的脖子,蹦出的鲜血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阿乐没说话,跟着又迎向了另一个人。 原来匈奴的血也是热的啊。 我看着倒下的人,心里如此想。 身处在拼杀中,周遭都是嘶吼,来不及让人发愣,我咬着牙麻木地挥刀,对身体上的伤浑然无感知。 只是我到底是女子,又在家娇养了多年,渐渐体弱,眼见着有匈奴红着眼,对着我的脸一刀劈来,却无力回避。 知道自己快死了,是什么感觉。 答案是没有感觉,那一瞬间头脑是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 突兀一箭从后射来,正中匈奴的心口。 下一刻我便见那人穷凶极恶的脸缓缓在我面前倒下。 越过他的肩头,我望见了一身银白色铠甲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再往上望是正持着弓还保持着拉开姿势的聂寒山。 那一刻的他立在光里,恍若神明。 10 镇北军从他身后涌出,举着刀清理城中的匈奴。 周围人在狂喜过后,滔天的哭声和厮杀声混在一起。 我心口一松,连天的疲惫涌了上来,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落进了一道结实的怀抱里。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琥珀眼泪汪汪地趴在我的床边。 「哭什么?」我看向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孩子呢,还好吗?」 琥珀见我醒了,眼前一亮,一抬袖子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事,大家都没事了,孩子也很好。」 说着喜笑颜开地继续说道:「王爷他带着镇北军生擒了匈奴大汗完颜,连带着还俘虏了数万的匈奴士兵,匈奴破了,从今天开始边境就彻底安宁了。」 我微怔了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后才说道:「匈奴破了?」 「是啊,小姐。」 「那王爷呢?」 「王爷那天把小姐你送回来后,就带着军队走了,匈奴还有些残余势力没被扫清楚。听王夫人说,没有人比王爷更清楚草原内部的情况了,当年王爷曾经孤身犯险进入草原勘探了足足两年,现已经走了三天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三天!」我睁大了眼,「我睡了这么久吗?」 「医官说小姐你这些天是累得很了,积劳成疾,可我看着小姐你一直没醒,担心死我了。」琥珀说着还后怕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小姐你饿不饿?厨房的灶上还温着薄粥。」 「有些。」 「好,我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