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宁手中药碗砸碎在地，眼底顿红。 她正欲起身，可刚站起来，身体便虚弱不支，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这时，一阵大风忽起，一红影闪现来至此地。 岁宁抬眼，就看见林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神色嚣张：“没想到，你这狐妖的妖丹如此好用，多亏你，我才能和长舟从此携手终老。” “大胆！”一旁的小妖就要上前对付林婉。 岁宁知她不是林婉对手，一把将她拦住，而后看向林婉：“谢长舟在何处？” 林婉娇笑一声：“长舟哥哥自然是在剿灭你涂山余孽！” 闻言，岁宁愣在原地，许久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谢长舟哪里是想要妖丹救人，分明是想先夺妖丹，再屠她涂山一族，以成他大道，助他飞升！ 她的心顿时如受冰锥，痛不堪言。 不等岁宁反应过来，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就看城中百姓拿着火把冲进洞府。 城中百姓ᵂᵂᶻᴸ看到岁宁双目赤红，满头银丝，心中又惧又怕。 不敢上前，只能叫嚣着：“杀了她，杀了狐妖！” 林婉见此，冷笑一声。 “这妖怪现在已经没有法力了，大家不用害怕。” 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一步步朝着殿内逼近，就要动手。 岁宁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目光，眸色一紧：“我涂山狐族从未害人，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你们妖本来就该死！”一人大声说道。 岁宁眸色微怔：“你们城主也是这么想的？” 人群中，林婉的兄长林谢大声道：“那是自然！” 此话就像一块巨石砸向岁宁，她忽然大笑，眼中满是凄凉。 “人啊……果然都是贪婪的！” 岁宁说完，抬手做决，眉心红光骤起。 没等众人察觉，洞府之中一个巨大的法阵顿时将所有人笼罩其中，众人顿时动弹不得。 一边，林婉想逃已经来不及，她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能再用法术。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岁宁，眼中惊恐万分：“你要做什么？” 岁宁没有回答，独自走到洞边，看着天边残月，幽幽道：“等他来。” 另一边。 城主府，谢长舟没有休息，坐在书房根本无心处理公务。 他走出府邸，远远便看到涂山的方向，火光冲天。 他心下一惊，御剑而去。 等到了涂山之后，谢长舟就看见城中百姓手中拿着火把和刀一个个僵硬地站在原地，林婉竟然也在其中。 岁宁就坐在大殿之上，见他赶来，目光空洞。 “谢长舟，千年前你说要娶我，可你失约了。千年后，你又几次三番骗我，人怎能如你这般心狠？我真心把妖丹给你，可你呢？” 她一挥手便见无数涂山被烧死的狐族落在地上。 “他们的命便是你对我的回报吗？”岁宁双目赤红。 谢长舟愣在原地，心中不由闷痛，而后解开身边一百姓的禁锢：“怎么回事？” 那人顿时瘫软在地，指着林婉。 “不能怪我，都是她让我们动的手！” 林婉不能动，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的，长舟，是他们受狐妖控制污蔑于我，你快救我！” 谢长舟听闻此话，看向岁宁：“其间想必是有误会，你快放人，不要一念之差。” 岁宁见他到现在还护着林婉，喉头涌起一口腥甜。 她强行将其咽下，走下来，看着谢长舟，一字一句道：“我本真心想助你得道，免受轮回之苦，可你却要灭我狐族。看来……人妖真的殊途。” 说完，她浑身妖光乍现，脚下的阵法也在此时启动。 谢长舟在昆仑修道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凶煞噬主的阵法。 他想阻拦依然来不及：“岁宁，快住手！” 岁宁并没有听他所言，她瞳孔赤红，伸手将所有的小妖送出洞府，而后以血做咒，很快洞中结界缓缓显现。 谢长舟眼神一紧，见洞中还有无数百姓。 他攥紧手中长剑，一剑朝岁宁刺去。 此时，禁术已出，妖阵已成。 岁宁眼睁睁看着那柄利剑透着刺骨的冷意朝她袭来，没入心口。 一口鲜血从嘴角缓缓渗出，她惨然一笑，抬头望向谢长舟。 “谢长舟，你终归不是南星！” 第十一章 锦绣繁华，南柯一梦 话落，洞中百姓忽然恢复自由，纷纷往洞外逃窜。 而此时，林婉却凄厉惨叫，就看她体内妖丹忽然离体。 失去妖丹的林婉，生命顿时枯竭，黑色长发一寸寸变得雪白，瞬时变成一白发老妪。 “不不不……” 林婉看着那血色妖丹慢慢悬浮于空中，疯了一般起身，想把妖丹重新夺回来。 只是还未碰到，就被金丹力量弹开。 她狠狠撞在壁上，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 谢长舟见状，忙飞至她身边，护住她的心脉：“婉儿。” 岁宁看着这一幕，伸手，妖丹飞落在自己手心。 谢长舟看向她：“你骗我？” 岁宁握住妖丹，看向两人：“我知你们人类贪婪，只是小施手段，若你们不害我涂山一族，她何苦变成现在这样？” “谢长舟，你护了这蛇蝎女子，护了这些愚蠢大恶之人，却屠我一山良善之妖，你言修道，可天下何道是除善扶恶！” 谢长舟薄唇紧抿，手中长剑还滴着她的鲜血，血色灼痛了他的眼，却仍道：“保苍生乃我昆仑之责！” 岁宁眸色一凛，握着妖丹的手心泛出红光：“谢仙师果真一身正气！我这颗妖丹，已修至半仙，我今日摧之，自陨于此，而你——戮仙灭道，休想再得正果！” 言罢，她催动妖力，将手中妖丹寸寸捏碎，金光乍裂。 谢长舟脸色大变，飞身上前阻止：“住手！” 可妖丹刹那粉碎，他眼看着岁宁倒下，手中金丹碎片被风吹散。 一块碎灵落在他跟前，立时泛出红光，将他阻在原地。 而后一道光影闪现，无数画面残影出现在他眼前。

前世种种，皆在脑海中浮现。

眼前男子与谢长舟生得一般无二，只是一身白袍，灼灼似月。 画面中还有岁宁出现，岁宁拉着那男子的手，唤他：“南星。” 谢长舟顿时愣住了，回忆忽然回闪在他脑海中。 前世他叫路南星，长安花灯节，初遇岁宁，二人放灯游街，谈天说地，分外投缘。 后来，他教岁宁识字，带她游历山河。 纵使他知岁宁是妖，一毅然爱上她，护着她。 只是岁宁千年前渡劫重伤，一妖道趁势害她，众人拿住岁宁要将她烧死。 最后路南星以命相救，才让岁宁逃出生天。 路南星临死前，对她道：“等我，我一定回来娶你，来世，只要你穿着我送你的素雪流光裙，我便定能认出你，彼时，我们便成婚……” “哐当——”手中长剑掉在地上，他看向岁宁，却见她缓缓闭了眼，身形已经开始消散。 谢长舟刹那间红了眼：“不！岁宁！” 他奔上前，耳边却在不住回响岁宁的话：“记住，我叫岁宁，锦绣的锦，大梦的梦……” 那是他用生命爱护的女子啊！ 眼看着，岁宁最后一缕身形消散，谢长舟上前抱住她，却只拥住了一片虚无。 “我是南星啊，岁宁，你回来！”他吼得撕心裂肺，可回应他的只有山外猎猎风声。 我是南星啊，可是，她听不到了。 她便如她的名字一般，锦绣华梦，绚烂如斯，却不过南柯一梦。 第十二章 何为苍生 岁宁走的那天夜里，黑沉的天空下了一场大雪。 太华城中一片雪白，人们生活如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涂山一片寂静，山中精怪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山。 哪怕一场大雪，也掩不住山上焦土。 谢长舟颓坐洞中，里面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心中很清楚，岁宁妖丹已毁，身形俱散，回不来了。 而他竟亲手害死了她，明明前世，是他拼了命才将她救回来的啊！ “天意弄人啊！”他喃喃出声，看着地上的长剑，上面还沾着她已然干涸的血迹。 谢长舟恍然站起身，将倒地的东西扶起来，将洞中清理干净。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在地上捡起一件衣袍时，他的手还是止不住颤抖。 岁宁曾说要帮他做几件衣裳，如今衣裳还没有做完，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紧紧抱住那件衣衫，上面似乎还有她残留的温度。 洞中寂静的可怕，天地间似乎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声音。 谢长舟无法想象，在岁宁当年失去他之后的千年中是如何过的。 她一定很孤独，却又执着的要等他转世，迟迟不肯升仙。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可是他却没有认出来她，她说的对，是他食言了。 “岁宁，明明说好了的，只要你穿上一件素雪流光裙，我一定会认出你来的，可我没有做到，我把你忘了，我怎么能将你忘了呢！”谢长舟拿着那件衣衫，终于再忍不住落泪。 洞府之外，寒风凛冽，伴着一个男人的哭声，如一匹丧偶的孤狼在月夜孤鸣。 说是渡情劫，谢长舟曾以为，找个凡人女子渡情劫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是他不知道，情劫乃是天命安排下的，他的情劫，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岁宁。 岁宁走了三日了，这三日谢长舟在洞中待着，寸步不离。 世间之大，可唯有这里，还留着岁宁的气息。 他既能转世，那岁宁也能转世，她能等他千年，那他便可等她万年！ “师兄！师兄你在哪？”谢长吟的声音忽然远远响起。 谢长舟眼神微动，却没有应声。 半晌，脚步声传来，谢长吟在洞府中找到了他。 只是见他一身狼狈，谢长吟大惊不已：“师兄，你没事吧？师父让我下山祝你！” 谢长舟靠坐在石壁上，恍若未闻。 谢长吟有些着急：“师兄，那狐妖已经修至半仙，你错手杀她，有损仙道，为今之计，只有去寻灵山仙师，让他帮你渡化。” 可谢长舟只愣愣看着他，苦笑道：“长吟，她说的对，我护了苍生，没护住她，大恶之人，与大善之妖，我们为何除善扶恶？” 所谓苍生，又何为苍生？ 莫非只有人为苍生，岂不知世界万物皆是有灵，人有恶者，妖有善者。 岂能只因妖强人弱便枉顾妖灵！ “可……”谢长吟一时哑然，沉吟半晌，只得道，“师兄，别想这些了，我们还是早些去灵山吧！” 谢长舟摇头：“我哪也不去，就在此处等她回来。” 第十三章 黄泉 外面寒风刮过，洞里只能听见一阵呜咽之声。 第二日，谢长吟睡醒，洞中已经空无一人，只听见洞外有声响。 他走出洞府，便看见谢长舟将山中被烧死的枯木杂草清理出来。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谢长吟走上前，想阻止他。 他师兄乃是未来要接手昆仑山的人，怎能学樵夫在此伐木种田！ 谢长舟并不理会，只是淡淡道：“若岁宁回来，看见涂山生灵涂炭，定然会不开心。” 谢长吟眉头紧蹙，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拉开谢长舟怒道：“师兄，你是被那狐妖迷了心智不成？她只是你一情劫，只要过了这情劫，你便能成仙，才能得大道，护众生啊！” 狐妖这样的字眼，像针扎在谢长舟心头，隐隐犯疼。 从前，他总说人妖殊途，可苍生为道，万物存在都是天理，妖能成仙，人亦能成仙，仙也能成魔化人。 天道轮回，分明万物共通，根本没有殊途之分。 可他倒如今才明白，他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却忘了，没有人能替天，更无人懂天道。 “长吟，你走吧，不用管我。”谢长舟也不想再起争执。 可谢长吟却是气得脸色发红：“师兄，你可记得师父说过，如若此次渡劫不成，你便万劫不复！” 谢长舟背影微怔，却是笑了，跟着眼眶也微微泛红。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看着谢长吟，却道：“我不怕万劫不复，只怕等不到她回家。” “若不为仙，以你我凡人寿命，等她转世，便是等到死都等不回她！”谢长吟说完，看见谢长舟脸色一白。 是啊，他如今凡人之身，不过几十年便会老死，再入转世轮盘。 并非他谢长舟怕死，而是他怕他死后喝过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会再将她忘了，若是来生再见，他没认出她来怎么办？ 见谢长舟脸上有所动容，谢长吟才接着道：“哪怕妖只百年一转世，你我肉体凡胎也活不过百年。” 沉默良久，谢长舟动了动身子，才无奈道：“且在容我几年，等我将这涂山休整好，便依你。” 谢长吟从未在谢长舟脸上见到过如此神色，心中亦是不忍。 他下山之前，师尊便同他说了谢长舟与那狐妖前世今生。 本来他以为，谢长舟今生道心坚定，一定能斩断与那狐妖情缘，不曾想，变成这般模样。 四季轮替，涂山上总会看到一白袍身影，年年种树植草，终将一片荒山种出四季。 山中这几年也陆续有不少生灵落脚，一切仿佛都回到从前模样。 可是，洞府的主人，却一直未曾出现。 这一日，谢长舟从洞府中走出来，看见一只狐妖愣愣站在门口，眼圈泛红。 这狐妖，他还记得，是当年随在岁宁身侧的小红狐赤珠，曾帮他找回过失踪的新娘。 只是晃眼间，这红狐也已经修成人形了。 可赤珠看见他，脸色顿时一变，转身就要离开。 谢长舟心中又喜又惊，这红狐是岁宁召灵之狐，她若活着，就意味着岁宁未死！ “等等！”他出声叫住她。 赤珠顿住脚步，愤愤看向谢长舟：“怎么？谢仙师想杀我，斩草除根吗？” 谢长舟眸色一怔，脸上闪过一抹黯然：“赤珠，当年之事我不欲辩解，只请你告知岁宁下落。” 提起岁宁，赤珠眼尾一红，却是怒道：“你竟还敢提我主，当年就是你亲手杀了她！” 若不是她刚修成人形，不是谢长舟的对手，她恨不得将眼前之人除之而后快！ 闻言，谢长舟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当年是他亲手杀了她的。 他夺她妖丹，让她法力尽失，后又一剑刺穿她心口，纵使神仙也难活命。 谢长舟开口，只觉喉头有些干涩：“只要你告诉我她在何处，我定然救活她，到时，她便是杀我，我也认。” 可赤珠闻言，眼角便泛起了水珠：“这些年我寻遍人界，也未曾寻到我主一缕残魂，想必……是在九幽之下。” 黄泉之下，奈何桥畔便属九幽。 九幽之地，皆是孤魂游荡之地，心中有执念者，便会在此徘徊，不愿转世。 可黄泉之地，只有死人，厉妖或神魔可入，普通凡人入黄泉便寿元尽。 谢长舟眼中升起一丝希冀：“那便下黄泉！” 第十四章 八百聚众生 凡间初春四月，涂山已然恢复峥嵘之貌，山间又有不少狐族重回此地。 谢长舟施法封住洞府，同谢长吟一同往灵山去。 灵山仙师乃道家成大道者，与昆仑道者如出一辙。 此山金光普照，山下却有小妖据此修炼，小妖朝闻道法，夕听暮钟，竟能与山下村民相安无事。 谢长舟见此情景，心中却闪过一丝悲凉。 若是涂山生灵与太华百姓如此，又岂会有如今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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