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三号宴会厅吗？不是这里啊。」 「快打电话问问，是不是发错了。」 我原本正在招呼亲戚们落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真是我的同桌余巧和几位同学来了，他们还以为找错了地方，正打算退出去给我打电话。 「余巧，就是这里。」我赶紧叫住他们，把他们喊了回来。 余巧看见是我，把刚掏出来的手机塞了回去：「怎么回事，我看这板子上写的不是你的名，还以为走错了。」 我有些尴尬地指了指段依然下面的那个名字：「我的名字在这儿呢。」 余巧是知道我妈偏心段依然的事的，瞬间懂了。

瞄了眼站在我妈旁边的段依然，故意拉高了嗓门：「哎呀，你这个名字不拿个放大镜还真看不见，这个印刷店高低给他打个差评嗷，主次不分了都！」

我飞快地看了我妈和段依然一眼，我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段依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为今天来的多数亲戚都是我爸那边的，只认识我，都问了我妈一样的问题。 我妈又跟我爸那边的亲戚一向不太亲近，刚刚就因为这事偷偷跟我爸吵了一架，说我爸那边的亲戚爱计较，还说她给外甥女办个升学宴怎么了，又不是花的他们的钱。 我偷笑了一下赶紧把余巧拉了进去，往她身后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想见到的人。 余巧一脸坏笑地凑到我耳边说道：「找秦阳吧？他说他一会儿就到，放心！」 我赶紧用手肘推了推她，我妈就站在旁边，生怕被我妈听到了：「你一会儿别瞎说。」 秦阳是我从高二起就暗恋的人，他立志考京州理工大学，我就是因为他填了京州大学的志愿。 他成绩好，人也帅，我们经常一起刷题，去图书馆自习，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在开学之前跟他表白。 我不想站在我妈和段依然门口当空气，就去跟余巧她们坐在一块聊天。 当看见秦阳出现在宴会厅入口的时候，段依然听见他说是来找我的，搂着他的胳膊就往我们这桌带，我立刻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姐姐，这是你的同学吗？」段依然嗓音甜腻，说话时搂着秦阳的手还更加收紧了些，好像胸部还往他手臂上蹭了蹭。 我直接拉过秦阳，甚至半个身子挡在他面前：「对，是我同学。」 段依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甜美的笑容中透着两分只有我能意会的阴险。 她歪着头对秦阳发嗲：「小哥哥，招待不周，一会儿多吃点哦～」 说完转身时还对秦阳眨了眨眼，回到门口和我妈一块接待客人。 「你还有个妹妹啊？长得挺可爱的。」秦阳随口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是亲的，她就比我小几个月……」我不想在秦阳面前多提段依然，好在一落座大家都说起了今后的去处，扯开了话题。 8 宴会开始了，我们一家和老师们都是坐在主桌的，我作为今日的主角，爸爸让我上台说两句。 我刚上台，就看见段依然从座位上溜走，端着杯子跟过街老鼠一样偷偷溜去了我同学的那一桌，而且还坐在了秦阳的隔壁。 我原本准备了一段感谢恩师和来宾的致辞，背得很流利了。 结果被段依然这一打岔说得磕磕碰碰，目光一直忍不住瞄向秦阳，看到段依然都快把头搁他肩膀上了。 致辞匆匆结束，我直接去了同学们的那一桌。 「段依然，你跑这来干什么，快跟我回去坐好吧。」 段依然不乐意地扭动了一下肩膀，甜腻的撒娇语气：「我不要，那桌都是你家的长辈、你的老师，而且今天是你的主场，我坐下面就好了，跟同龄人一起吃更轻松些，你说是吧秦阳哥哥？」 这个时候，她倒是会说是我的主场了…… 「我说妹妹，其实我们还有个同学没到，你把人家位置占了，她一会儿来坐哪？」余巧故意这么说，其实只有我和她知道那位同学已经提前出国了，这里本身就是要多出一个位置的。 「等李心来了她再走呗。」秦阳在帮段依然说话，他……不想段依然走开吗？ 余巧是一点不客气，掏出手机假装给李心发语音：「李心，秦阳让别人把你的位置占了，我先揍一顿还是等你来了一块揍？」 「别别别，别为难秦阳哥哥。」段依然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端着杯子跟我回去。 走之前唯独跟秦阳说了一句：「有空一起开黑呀～」 「你们加微信了？」这么快？ 「加了呀～」段依然点出秦阳的微信晃了晃，「他说他可是野王，可以带我上分。」 段依然回到位置上坐下后，手指就一直在屏幕上飞舞，我往秦阳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他嘴角也挂着笑不停地在回复信息。 明亮的宴会厅好像突然暗淡了，我的眼里只看得见段依然和秦阳，我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我喜欢的人，好像也要被她抢走了。 9 因为这个时期多数都是办升学宴的，酒楼的套餐里还额外送了一个大蛋糕，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服务员端着蛋糕摆在台上。 「走，依然，诗语，一起去切蛋糕吧。」妈妈起身拉着我俩来到蛋糕车前。 段依然往旁边站了站，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我，小声说道：「姐姐来许愿吧，这个蛋糕本来就该是姐姐的。」 妈妈夸了她一句懂事，催促着我快快许愿。 说实话，自从看到段依然整顿饭都在和秦阳偷偷发信息时，我就已经没有心情了，只想快点结束一切流程。 我敷衍地装作许了个愿，在大家的欢呼和祝福声下吹灭了蜡烛，然后…… 我的脸被段依然摁到了蛋糕里。 还没来得及拔掉的蜡烛戳到了我的嗓子眼，浓稠的奶油吸进了我的鼻孔和喉道里，呛得我猛烈咳嗽，眼睛也糊得睁不开。 「诗语！」我听到我爸着急的喊声，还有余巧他们在叫我，以及台下的惊呼。 我第一次听见我妈责备了段依然，才说了她一句，段依然就委屈地用哭腔在解释：「一般吹完蜡烛会都糊脸玩的，我就是想跟姐姐闹着玩……我不是故意的嘤嘤嘤～」 然后我妈居然就安慰她去了…… 我在爸爸和余巧的帮助下，终于抹开了糊住眼睛的奶油，我的脸、我的头发全是黏糊糊的，我从旁边的镜子墙面里看到了我的样子。 我看到我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 我看到我的白裙子变得花花绿绿的，被蛋糕上的奶油色素染了色。 好心疼啊，爸爸给我买的裙子，我第一件这么好看的小裙子。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抓起一块蛋糕就往段依然脸上砸去，余巧也立刻趁机帮着我一起砸，场面一下就混乱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场蛋糕大战。 爸爸在拦着我，妈妈在护着段依然，嘴里还在不停地骂我，直到我的手腕被人握住，那人的力气大到我的手一下就麻了，他是…… 秦阳。 他看我的眼神都是不解和不耐：「够了，她不就是跟你闹着玩吗？」 10 那天回到家，我妈还是象征性地说了段依然两句，就轻飘飘的两句，连我爸都看不下去了。 「依然啊，你现在也是个成年人了，做事要有点分寸，那个蛋糕蜡烛这么长，差点卡在了你姐姐喉咙里你知道吗，那奶油也是会堵住气管的，而且今天不是小孩子的宴会，这是谢师宴，升学宴，成年礼，是大事……」 段依然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妈不忍心了，打断了我爸： 「行了行了行了，你还越说越起劲了，我看过年轻人办的派对，都会糊点蛋糕的，我已经说过孩子了。」 我妈居然还向着她…… 我站在花洒下，水在冲刷我身上的一切黏腻，一边清理一边哭。 我在想，如果是我把段依然的头摁到蛋糕里，我妈会怎么样。 会打死我吧。 我在洗我那件小裙子的时候，洗了好多遍，都洗不掉那些色素。 我妈路过时还丢下一句：「都叫你别买那么贵的衣服，这下好了吧。」 其实我原本已经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可她的这句话又彻底激怒了我，站起身来一脚踹飞了洗衣盆，湿答答的头发披散着，哭得面红耳赤地指着段依然： 「不都是因为她才把我搞成这样的吗？你为什么尽说我！我还是不是你女儿了？她又不是没了妈，到底为什么要一直赖在我们……」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我扶着浴室的墙，险些滑倒。 耳边嗡嗡的，好像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的心跳快得好像心脏要从头顶蹦出来。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事真实存在。 我妈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反应过来后想抱我，我往后退了一步，看她的眼神尽是冷漠和恨。 我爸听见动静立刻从房里跑了出来，把我妈揪出了洗手间：「你是不是疯了，你打诗语做什么？」 「我……是她跟我说话的态度不好。」 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一抹鼻血缓缓流了出来，滴在洁白的洗手盆上，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11 这个暑假，结束了我两年的暗恋，我和我妈的关系也恶化到极点。 其实在我每次和余巧倾诉妈妈偏心段依然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劝过我，既然你妈妈这么对你，你也别爱她、别在乎她好了。 说得轻巧，我对她最矛盾的地方就是，又爱她，又恨她。 至少在段依然没到我们家之前，妈妈是在意我的，是只爱我的，我是得到过独一份的爱的。 就算是段依然来了之后，妈妈偏心得过分，也会心疼我熬夜复习，每天督促我补充营养，吃保健品。 我都十六七岁了，晚上偶尔还会进来我的房间，帮我掖掖被子。 她没对段依然做过这些，如此反复，让我处于一个混乱的阶段，天天在想妈妈到底爱不爱我。 当妈妈给我独一份的爱，一下分走一大半给段依然时，我的心里真的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不喜欢妈妈只做段依然爱吃的菜；不喜欢逛街时，妈妈只牵着段依然的手；不喜欢妈妈给段依然买东西那么爽快，我想要的还得哀求半天。 我有时在想，如果当年的我，在妈妈偏心时没有选择哭闹，而是选择大度一些，妈妈会不会更喜欢我呢？ 我选择好好地给妈妈说了我的诉求，希望她平等一些，最好还能多爱我一些。 可妈妈听了只给出以下评价： 自私、小心眼、没有同情心。 但这次以后，我确定不会再卑微地乞怜她的爱了，妈妈的情感折磨和段依然的精神折磨，我都受够了。 12 我妈后来多次想跟我和好，都被我挡了回去。 几回下来，我妈也只会说我太小心眼，一点点事都要记恨那么久。 有一次我拿着水杯要出去打水，听见她们对彼此说…… 「依然，你要真是我女儿就好了，听话，嘴又甜。」 「姨妈，你要真是我妈妈就好了，你对我比我妈对我还要好。」 握在门把上的手缩了回来，现在出去，倒是打扰她们母女情深了。 快开学前，小姨回来了一次。 小姨回来，通常我比段依然还开心，因为小姨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 当然啦，也会给段依然带她喜欢的，起码小姨对我们俩都是平等的。 她看到我的朋友圈发了做手账的图，就会给我买一整套做手账的工具。 「诗语，你一会做一个给小姨看看，我特别好奇这些胶带是怎么贴出那么好看的图案的。」 有一次在朋友圈玩梗，我说我的头发上辈子可能是蒲公英，吹一吹都飞走了。 小姨就给我带了套防脱发洗护、黑芝麻还有一堆维生素，叮嘱我学习压力别太大，要劳逸结合。 可这次，小姨却只给我带了礼物。 不知道是不是小姨听说了我妈给段依然买手机的事，这次给我带的礼物格外贵重，是一台最新型号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最低的配置都要将近一万。 我前段时间跟我爸提过要买电脑的事情，可我爸的钱都上交给了妈妈，所以必然要跟妈妈拿钱。 可是妈妈却说得过几个月再买，因为她刚给段依然买了台新的手机，段依然的手机被我那天用蛋糕砸坏了。 可笑吧，我头都被她一整个磕蛋糕里了，我也没头破血流，她那手机倒是被一块小蛋糕给砸坏了。 我放下了电脑，搂着小姨的胳膊，真心地感谢她：「谢谢小姨，您怎么知道我正好需要电脑，您简直比我妈还了解我，我一定用这台电脑好好学习！」 吃饭时我也一直给我小姨夹菜，特意把小姨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余光看见我妈和段依然的脸色比菜还绿。 哦对了，小姨回来我还有一个特别开心的原因，她会带段依然出去住两天。 那天她和段依然刚出门，我就发现小姨手机落在沙发上了，赶紧出门追去送。 结果在电梯间听见段依然跟小姨闹，说她凭什么给我买那么好的电脑，为什么她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缠着我买什么苹果手机，这次居然还撒谎是诗语弄坏你手机，让你姨妈买了快一万的手机给你，你不知道诗语上大学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吗…… 「还有啊，那个升学宴怎么回事啊，我不是说了不办了吗，我看你姨丈发的朋友圈，那个板子怎么写的还是你的名字？」 她们进了电梯，电梯到达一层后又上来了，我猜是小姨发现手机忘带了，就在电梯门前等着。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发现段依然红着的眼，察觉到我看她的视线，还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体会到了吧，偏心的感觉，一次就受不了了？ 13 要开学了，我和我妈还是没和好。 她没来送我，她去送段依然了，尽管她就在家附近的专科院校上学，而我是去坐飞机都要飞三小时的京州。 有一天小姨突然发微信给我，跟我道歉，说不知道段依然居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我还纳闷，小姨说的具体是哪一件呢？ 然后小姨截了个图过来，是我爸的朋友圈小视频，居然是我被段依然把头摁到蛋糕里的那个片段。 配文：【闺女难忘的升学宴（哭笑不得）（哭笑不得）】 我立刻点开了爸爸的朋友圈，并没有看到这一条，意识到这怕是爸爸仅小姨可见的。 没想到我爸爸居然也会绿茶，我怎么半点没遗传到呢，我得立刻学起来！ 我回复小姨：【都过去了，妹妹就是跟我开玩笑，我没关系的～（调皮）（可爱）】 可小姨是个心善的，经常给我寄点家乡的辣酱和小吃，还会给我买衣服，天气干燥就给我寄保湿的护肤品，天气闷热就给我寄清爽控油的水乳。 天冷叮嘱我多穿衣的是她。 有一次京州附近地区 4.5 级地震，我在学校也有轻微震感。 第一个打来电话的是我爸，第二个是小姨，之后还给我寄了一套避难急救包，虽然大概率用不上，但她说先备着，她才安心。 渐渐地，我和小姨的聊天记录，比跟我妈的还多几百页。 我曾经有考虑过，要不要把我妈偏心段依然，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告诉小姨，但是我最终还是没说。 因为我不希望小姨对我纯粹的好，变成是因为愧疚才对我好的。 其实我妈也经常会给我发信息，但我从来不回复，甚至连朋友圈都把她屏蔽了。 爸爸说其实妈妈很关心我，经常从他那里了解我的近况。 我不明白，以前我就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早干嘛去了。 14 我有料到我刚到京州，段依然就会搬去我的房间。 因为妈妈肯定会说，反正我不在家，空着也是空着。 不过大学期间，假期只要我回来，段依然还是会假惺惺的，特意把「她的房间」让给我。 也可能是因为我难得回家，我妈会像以前偏心段依然那样偏心我，做我爱吃的菜，把我喜欢的菜放在我面前，哪怕我不跟她一块出去逛街，她也会给我买衣服。 还会着重强调，这是什么牌子的，价钱几百块。 她要给我就收下，但我不会因此感动或开心，因为她还是没有搞懂，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衣服有多贵。 不过就算她懂了，也晚了，因为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也不在乎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常年冷淡，我妈也累了。 又或许是因为我拿到了京州知名企业的 Offer，今后会在家住得最多的还是段依然，我妈居然帮着段依然重新装修了我的房间，然后变成了她的房间。 我爸平常都在市里工作，周末才会回家，估计他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爸爸：【老夫无能，城池没有守住！】 我：【莫慌，待我出征！】 我要争的不仅仅只是一个房间，那永远是我的领地、我的空间，是我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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