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这几日虽然大雪已停，但天气仍旧是很冷。 江柠烟方才去城中看了一圈，所有人都是胆战心惊，人人自危，生怕染上那要命的疫疾。 听城中人说，这几日患病的人每日增长上千人，哪怕接近患病之人的人都隔离起来了，疫情仍旧没有被遏制的趋势。 她坐在厅中细细思考着，手中端了一杯茶。 近日城中不少医师也染疾，却无人能说得出这疫疾起因在何处，这就十分蹊跷了。 江柠烟喝了一口热茶，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山：“这煮茶的水是哪里来的？” “这里后院有一口井。”青山答她道。 江柠烟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现在住的这院子是离尘让人安排下来的。 要说这院子不管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都普通得很，而且她与离尘两人住，还空出了许多房间，着实是太大了些。 就算是九重宫想要在外面置些房产，要么该比这环境好，要么就该选个更不起眼的来。 选了这么个鸡肋的房子，唯一的好处便是有一口井。 因为甘州偏北，水并不比男方方便，大多普通人家都是一片人共用一口井。 若是这疫疾是人为的，那最好的传播方式就是在水里动手脚了。 江柠烟忽然起身：“青山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趟便回。”

不等青山说什么，人已经闪身不见了。

铱驊…… 在城中打听了一圈，江柠烟才终于算是有了些收获。 果然不出她所料，城中疫情爆发地多是在城西，而城西是井最多，住的人也更密集的地方。 但是自从听说要起战乱以后，百姓大多都离开了，所以，不少军士在那边扎营。 如此一来，疫情在军中的传播速度可想而知。 江柠烟几个闪身便看见一条长街正中有一口水井，她忙上前打了一桶水上来。 她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只要放进去，如井水变了色，就代表这水真的有问题。 只是她才将药粉放进去，身后就有人大喝一声：“大胆妖女，竟敢在井中下毒！” 江柠烟转身，便看见几个昆仑派打扮的弟子从身后跳了出来。 她眉头一拧，深觉有些不安。 这些人，她连着查了这么多日，好几次查到点蛛丝马迹，又每次让他们提前一步溜走了，就好像有人在给他们通风报信一样。 她收回思绪，冷笑一声：“就凭你们，也是我的对手？” 言罢，两方便缠斗起来。 本来江柠烟几招就能将他们打趴下的，可是关键时刻却忽然有人出手相助，还不止一个。 难怪她方才一直听这附近有脚步声杂乱，本以为是附近扎营的兵士，没想到这甘州城中竟然出现了这么多武林人士。 “果然魔教勾结突厥，竟在城中下毒，难怪这疫疾来得如此突然。”说话的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一片，江柠烟心下一沉。 这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她前阵子才身受重伤，可没有以一敌百的功夫。 正想着，一白衣人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她跟前。 “不怕，有我在。”沈川的声音让她莫名多了一丝心安。 江柠烟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他：“小瞎子，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他们又是何人？” 她是世人口中的魔教妖女，而要杀她的可都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 她虽说不是什么善心人，可也没想过要欺他眼瞎，让他与整个武林为敌。 沈川还是挡在他跟前，温声道：“我知。” 第二十七章 休教天下人负我 一句我知，让江柠烟心里一阵空白。 沈川是真的知道，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要知道，他的眼睛可就是她故意弄瞎的。 “沈川，你可是林盟主之子，今日何故护着这妖女！当日都说你亲手将江柠烟推下悬崖，如今她不仅没死，竟还护着她，说！你们陆家是不是早就跟魔教沆瀣一气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了头，紧接着便不断有人跳出来言语讽刺。 江柠烟闻言，眉头深锁，当初是沈川将她推下悬崖的？ 她看着沈川的背影一僵，却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谢安是个急脾气，说了几句就忍不下去了：“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陆家怎会与魔教为伍！” 一向话少的红筱也忙道：“你们这些人休要信口雌黄！陆家乃是武林之首，岂容尔等出言诋毁！”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更怒了。 “别以为你们陆家能永远一枝独秀，他沈川袒护妖女大伙都是亲眼所见，便是林盟主在场也无法狡辩，咱们大家可不怕你们陆家！” 几句话间，众人便分成了两个派系，一边是心属陆家之人，另一边则是昆仑派为首的其他人等。 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合就已经开始大打出手，江柠烟忽然明白了。 上次离尘说他更乐意要坐山观虎斗，如今整个武林便被他这样搅得一团乱，当真是好手段。 只是，她却无形之中充当了那枚最重要的棋子。 江柠烟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是看着沈川的眼神越发复杂。 “走吧。”沈川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愣了一下：“他们都这样打起来了，你就这么走掉？” 沈川忽然靠近她，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卿卿我们离开这里，哪里都好，我们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 江柠烟怔怔看着她，只觉得这句话非常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她脑中忽然疼痛如绞，她死死抱住了头，面色痛苦，眼前也昏昏沉沉。 沈川听到好像有些不对，忙扶住她：“卿卿，你怎么了？” ……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江柠烟睁开眼，看着眼前一阵恍惚。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她只记得那一瞬间，脑中疼痛难忍她好像晕过去了。 “你醒了。”沈川的声音传来，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柠烟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沈川，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那些人说，当时是你将我从忘归崖推下去的？”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房间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既然没有回答，那多半便是默认，不然常人被这样问，起码也会否认一二。 江柠烟眼中一沉，死死攥紧了手。 宁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当初若真是他沈川要将她推下悬崖，要杀了她，那么她现在杀了沈川也自然是情理之中。 可是……偏偏前些时日，又是这个人救了她。 不过当时沈川救她只是偶然罢了，他瞎了眼，那时候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如此想来，江柠烟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沈川终于挪动了一下身子，语气却是难以名状的沉痛：“若你生气，便杀了我吧。我说过，我愿意死在你手中。” 江柠烟上前，拨出他放在桌边的剑，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剑锋直奔沈川喉头而去。 第二十八章 第一刺客 剑锋寒凉，带着一股凉风直扑面庞。 可是剑尖刚触及沈川喉头便分毫不差地收住了。 江柠烟眼神一暗：“你为何不躲。”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下得去手，她知道她是圣女，绝不能动了这一丝恻隐之心，不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手好像不听控制一样，最终没能刺出那一剑。 沈川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起伏：“我说了，我愿意死在你手中。” 江柠烟有些恼怒，可偏偏面对这样的沈川，她就是狠不下心来。 终于，她收回剑，语气却比从前冷了几分：“我上次看你练我九重宫的剑法，你究竟是何人！” 沈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喉头有些生涩：“我是九重宫第一刺客，林易。” 江柠烟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耳边回响了好几次“林易”这个名字。 明明很熟悉，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你可知，九重宫第一刺客叫青山？” 沈川微愣了一下，青山？那确实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平日不会怎么说话，在人前几乎不会有什么存在感，是个如影子一般的鬼魅存在。 他在九重宫之时，他排第一，青山便紧随其后。 想不到，他走以后，还有人替了他的位置。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九重宫山后有一棵桃树，长了很多年了，上面挂了很多银铃，起风的时候银铃一阵阵作响，你便喜欢随风起舞。” 江柠烟轻功很好，桃花飞在空中，她能踏花而上，宛若仙子谪凡。 不过，她常以剑舞，风情百转中又带着几分凌厉。 “哐当——”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江柠烟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川，九重宫山后确有一颗桃树，但是，她喜欢在桃树下跳舞这事，应该鲜少有人知晓才对。 她一下慌了神，若沈川是魔教的天下第一刺客，那离尘当初为什么要让她去弄瞎他的双眼？ 一瞬间，她感觉有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向她扑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 不过月余，武林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以昆仑派为首的武林中人瞧不过陆家的霸道作风，分立成两派，双方打成一片。 适时九重宫突然来袭，将双方又杀了个猝不及防，两头皆是伤亡惨重。 “现在甘州城万急，他们倒是争得火热。”江柠烟听到这消息不过一笑置之。 青山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递给江柠烟：“这是教主让我带来的，说是能平甘州瘟疫。” 江柠烟接过那颗药丸，眉头紧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知道甘州城会出瘟疫又不阻止，如今这样闹了一阵他又拿来解药。” 不过想来也能明白离尘的心思，他是故意放出风声说魔教有人暗通突厥，将武林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顺便还能搅乱了昆仑派通突厥想要独霸武林的心思，然后利用沈川想护住她的意思，挑起武林争端，这样九重宫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利。 江柠烟想起来一阵心寒，那离尘看起来年纪尚轻，没想到却有如此心思和手段。 只是，被人这样当棋子摆弄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青山微微垂首：“教主说，让您了结甘州城之事就让您回九重宫。” 回去？ 江柠烟背影一愣，她要是这样回去，那沈川怎么办？他如今可也是整个武林的公敌。 自从那日，沈川说他是林易，是天下第一刺客以后，她心里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她半信半疑，也不知道到底该相信什么。 第二十九章 天下谁人配白衣 甘州城郊。 沈川站在院中，一伸手，一片雪花便落到了他手心，冰凉刺骨。 “师兄，师父急急要你回去呢，此次陆家被魔教突袭，伤亡惨重，我们断不可再与魔教中人混在一起了呀！”谢安在他身后雪地上跪下。 一旁的红筱也见状跪了下来：“恩公，现在回头还尚有回寰的余地啊！” 沈川轻轻握了手，攥住了手心那丝水气。 他神色淡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亦是波澜不惊：“红筱，你为何与九重宫串通一气？” 跪在地上的红筱身形一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了几分：“红筱听不懂，恩公此言何意？” 沈川缓缓转过身：“那日进甘州城是你带的路，城西是驻兵之地，一般人都不会往那边走，那日你显然就是知道卿卿会在那里出事，故意将我带去的。” 谢安忽然起身，一脸愤愤地看着红筱，立时拔出了手中长剑，横在了红筱跟前。 “我师兄于你有救命之恩，你竟然依誮忘恩负义，故意引我们上当！” 红筱抬头，看着沈川面无表情的脸，却愕然红了眼眶：“恩公可记得我们曾在江州县见过一具红衣女尸？” “那是我姐姐红玉，她是被昆仑派的人所害！他们自称名门正派，可却看上我姐姐美貌，想要……我姐姐宁死不从，最后才跳河自尽。” 可是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如何报仇，后来是离尘找到她，让她假装坠崖，被沈川所救，然后顺势留在他身边。 之后便是她一直在给离尘通风报信，告诉他沈川的下落。 红筱没有想忘恩负义，只是她想为姐姐报仇，绝对不能让那群披着正道外衣的衣冠禽兽继续作恶。 而之后的事情大致也就是她在暗中配合离尘的行动，以来挑起一场武林大战。 谢安愤愤然收了剑：“即使是这样，我师兄于你有救命之恩，此次武林动荡我陆家伤亡惨重，你如何心安！” 红筱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才道：“恩公，你可以将红筱交出去，说红筱与魔教沆瀣一气，这一切都是你被红筱蒙蔽，这样恩公便可洗清与魔教的纠缠。” 沈川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缓缓侧过身去：“你走吧，我断然没有将女子推出去顶罪的道理。” 再说，他与魔教的关系又怎么会是一个红筱就能了断的。 …… 院中的红梅经过上次与那几个昆仑弟子的打斗，已经残败了不少。 树枝上压了薄薄一层白雪，看上去颇有些苍凉。 屋子外远远传来一阵悠悠慢慢的马车声，马车上挂着两串银铃，风吹车行，那银铃便一阵阵作响。 沈川站在院中，缓步上前去开门。 他知道，一定是她来了。 而她一定是要来与他作别的。 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可是马车上的人没有下车。 沈川看不见，只能凭着声音一点点凑上前：“卿卿？” 江柠烟的声音这才响起：“沈川，我要回九重宫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来同你告别。” 那日，就算沈川说的都是真的，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不管他从前是谁，但是现在，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是正道楷模，与她这魔教妖女注定了不是一路人。 沈川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风吹过他的白袍带着一丝骇人冷意。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沉重：“我知道你是会走的，只是这一次，让我与你一起，可好？” 马车里的江柠烟这才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抬眼便能看见沈川站在雪地里。 她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诗：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这般出尘的人物，她怎么也将他与天下第一刺客联系不起来。 江柠烟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又将帘子放了回去。 “青山，我们回去吧。” 马车声在前缓缓驾着，不徐不疾地一路南下。 后面不远处，一白衣男子便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第三十章 别怕，我在 九重宫建在太华山上，自太华山往上，有九重宫门。 越上一层，便代表着身份越是尊贵。最后一重宫门高耸入云，只有九重宫身份尊贵之人才能够上得。 江柠烟入第九重宫门，众人礼迎朝拜。 “沈川呢？”她问身后青山。 青山压低了声音才道：“在山脚，没有九重宫的令牌他上不来。” 江柠烟眼神一滞，没有说话，径直去了九重殿。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了离尘，看这样子，好像是故意在等她。 她眸色一凛，沉声走了上去。 离尘看到她，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与在甘州城的时候浑然两个人。 他倒了两杯茶在案前：“看来圣女今日是有事要问本尊了。” 江柠烟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语气却是不善：“我问你，那个沈川到底是什么人？” 离尘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了她跟前。 “他是天下第一刺客林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等你把这杯茶喝了，自然一切就都明白了。” 江柠烟看着眼前这杯茶，满心警惕地看着他。 离尘此人心机深沉，实在是难以捉摸，甘州城一事，布局精妙，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将她耍得团团转。 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恼火。 离尘见她如此，笑了笑：“你放心，若是我真要害你，不会这么光明正大。” 承认得倒是干脆。 江柠烟瞥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闻了闻，才喝了下去。 离尘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脸讳莫如深：“江柠烟，你要知道，入了这九重宫，除非死，不然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是，他亦是。” 江柠烟听得有些恍惚，只感觉眼前的离尘多出好几个影子。 她迷迷糊糊好像感觉有人在叫她：“卿卿，我这一辈子只为你执剑，我的剑从此不为杀人，只为护你一生。” 可后来，又是这把剑，横在她跟前。 记忆中那个人就叫林易，她与他是在那破庙里拜过堂，成过亲的。 后来他们被人追杀，林易为了救她，身负重伤，差一点就死了。 好在神医离尘救了他，但是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名扬天下的神医居然就是魔教教主。 而江柠烟用九面玲珑骰做交换，让离尘救了林易，却也决定让林易失去记忆，让他回到陆家，得回他本该有的身份。 那后来，所谓的魔教至宝根本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却无人相信，最终连陆家都为了所谓的魔教至宝来设计她。 以致最后，她与沈川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江柠烟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而后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 昨日成空，往事皆如黄粱一梦，大梦而醒，才觉怅然。 江柠烟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重华殿，这是她在九重宫的宫殿。 门被人缓缓推开，她侧头，便看见沈川一身白袍，缓步走了进来，眼睛却还是看不见。 她从床上起身，脸色霎时一变：“你如何会在这里！” 沈川循着声音上前：“我说过，你做圣女一日，我便是你永远的影子。” 他终于还是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又回到了她身边，哪怕还是要过着那样刀锋舔血的日子，他甘之如饴。 江柠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要说他恨这个男人吗？其实她从未怪他。 只是命运实在可笑，他们费尽心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她忽然想起来，离尘说的那句话。 “你要知道，入了这九重宫，除非死，不然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是，他亦是。” 所以，她与沈川从头到尾被离尘算计，除了助他独霸武林，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依旧是九重宫高高在上的圣女，而沈川还是那个生活在沼泽里，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 她苦笑一声：“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沈川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温声安慰：“不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