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薇看了眼柳依云防护服上的名字，笑了笑：“柳依云？原来你也在这儿，真巧。” 安全房内一片寂静。 也不在乎柳依云是什么反应，叶知薇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防护服递给陆南泽，看着他慢慢穿上。 柳依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心底竟是一股难忍的苦涩。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陆南泽拧着眉，语气严肃认真。 叶知薇嘻嘻一笑，也不明说，只道：“许你这个医生救死扶伤，就不许我发善心？我带来了急救物资，都在直升机上，你叫他们去搬下来吧。” 两人之前的气氛算不上亲昵，却让人插不进去。 柳依云看着这一幕，默默垂眸。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余了。 孟云凯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有些事不需要问就已经能看的清楚。 “换班时间到了，我们过去吧。”他说完，便往外走去。 孟云凯适时的提醒像是将快要溺亡在深海的柳依云拯救了出来，她感激地看着孟云凯的身影，抬腿跟了上去，一个眼神也没有给陆南泽。 陆南泽看着那连头都不回的人，眉不由拧紧，心底更是越发沉闷。 安全房外，黄沙漫天。 孟云凯看着一直沉默的柳依云，不由问道：“你没事吧？” 柳依云愣了愣，转头看着他护目镜下关切的目光，就知道他看出来了什么，可是她现在真的不想说。 她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先忙吧。” 这一忙，就是一天。 日暮西沉，天渐渐暗了下来。 柳依云整理完最后一人的血样，正准备送去化验，抬头却看到了几步外的陆南泽。 他正问着当地人的身体情况，叶知薇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看着两人的身影，柳依云的心底狠狠一抽，痛的她眼眶发红。 而一旁其他医院医疗队的医生之间的话就像滚烫的岩浆灌进了她的耳内。 “安和医院的傅医生真幸福，出来援助妻子都跟着。” “可不是，哪像我老婆是护士，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羡慕和无奈的叹息让柳依云的心一沉。 “妻子……”她呢喃着这两个字，竟觉满心苦涩。 她的视线跟随着那被称为“夫妻”的两人移动着，双腿沉重的难以挪步。 橙黄色的夕阳落在陆南泽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或许是因为柳依云的注视太过显眼，陆南泽看向她，和叶知薇说了几句话后朝她走来。 “血液样本不能储存太久，否则会丧失细胞活度，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知道？” 陆南泽蹙眉，语气中带着丝丝嘲意。 闻言，柳依云眸光一暗。 他或许正在为自己瞒着的事生气。 “知道。”柳依云低声回了句，越过他朝着临时搭建的化验室走去。 却没想到在出来时又遇上了他。 她抿抿唇，刚想要绕开，陆南泽忽然叫住她：“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弋㦊？” 柳依云脚步一顿。 “如果我不知道，你又打算瞒我多久？”陆南泽咄咄逼人般的连声问。 柳依云转过身，沉声解释：“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每次提起，我妈态度都很激烈，后来就没再提过，我也习惯隐瞒，再说你也没有问过不是么？” “那你不该和我说一声吗？身为妻子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望着那愠怒的眉眼，柳依云反问：“对你来说，这个家不就是个束缚吗？” 闻言，陆南泽眼神一怔，陷入了沉默。 柳依云见他不说话，心底空落落的，只是无力地扯着嘴角：“就算我不在这里，你也会来的对吧？” “是，这是我身为医生应尽的责任。” 陆南泽毫不犹豫地回答，柳依云也不意外，她一字字道：“那现在，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空气好像都因为她这一句话凝固了，只剩下周遭悉索的脚步声。 突然远处又是一阵喧闹，其他医疗队连忙赶了过去。 柳依云和陆南泽相视一眼，而后转身。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离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夕阳的最后余晖中。 来援助的女医生很少，叶知薇又突然过来，只能和柳依云睡在一个安全房里。 入夜。 柳依云躺在睡袋里，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她就能看见那些被瘟疫折磨的痛苦不堪的人，还有陆南泽那清冷的眉目。 在她心烦意乱时，身旁的叶明薇忽然开口：“柳依云，你说廷川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第七章 她留下来 听到这个问题，柳依云手不觉一紧，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根本回答不了。 下一秒，叶知薇的脸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她皱眉抱怨道：“你没睡怎么不说话？” 柳依云眼底闪过一丝烦意：“我不知道。” 叶知薇坐在一旁，滔滔不绝：“他救过我，叮嘱我复查，哪怕我偷偷跑到这儿来也没骂过我，还任由我跟着他……” 她一件件数着，说到激动时还攥住柳依云的胳膊。 “对了你看到了吧？我下直升机的时候没穿防护服，他那么担心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他一定喜欢我！” 柳依云看着叶知薇脸上幸福的笑容，一颗心酸苦无比。 其实这些都是身为医生该做的，可不知为何，当这一切落在叶知薇一个人身上时，就成了偏爱。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结婚了？”柳依云左手摩挲着右手空荡荡的无名指，眼神怅然。 叶知薇眼眸一闪，笑着否定：“不会的，廷川那么好的人如果真的和心爱的人结婚了，一定会告诉身边所有人，可我问过安和医院的人，他们都说廷川没结婚。” 说着有意，听者有心。 柳依云摸着自己结婚两年却连戒指印都没留下的手指，竟然认同了她的话。 是啊，陆南泽只是不爱她而已。 “时间不早了，廷川答应明天早上陪我去看日出，我得睡了。” 叶知薇打了个哈欠，钻回了睡袋。 安全房中寂静无声，只有柳依云孤零零地躺了一夜。 次日一早。 听着旁边窸窸窣窣起床的动静，柳依云装作没听见，等一切安静了，她才睁开眼坐起身。 她没有跟过去，只是默默地穿戴好防护装备，去了化验室。 接下来的几天，这里的疫情越来越严重，甚至逐渐失控，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 化验室。 柳依云看着依旧没什么气色的疫苗培育皿，满心焦急。 这时，和她同一批过来负责小语种翻译的同事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她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这个消息你知道就好，我刚听主任和别人说话，情况是真的控制不住了，他在思考全员撤离的事情，这里已经开始进行高空管制，明天是最后一批物资过来，我们只能跟着那架直升机回去。” 闻言，柳依云一愣：“我们走了，这里该怎么办？” 同事叹了口气：“走了还能通知外面来支援，不走就真的……倒是叶知薇，她是自己来的，没有撤离资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化验室里陷入了沉默。

柳依云听完这番话终于明白，这里的疫情是真的控制不住了。 但是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可能就失去最后的希望了…… 柳依云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却看见跟着陆南泽身旁的叶知薇慢慢走远。 她看着，沉思了不知道多久，而后扭身去找了主任。 “主任，你们放心撤离，我留下来。” 主任一愣，疑惑柳依云怎么知道撤离一事，他担心地问道：“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救人要紧，只有你们出去告诉外面这里有多严重，才会有新的医护人员和设备过来，我会一直坚持，等待他们的到来。” 柳依云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比以往更要坚毅。 每一个医护人员都是病患眼中名叫“生”的光亮，所以她不能走。 这一番话似是撼动了主任的心，他红着眼拍了拍柳依云的肩：“你是一名好医生！” 柳依云笑了笑：“这是医生的天职，还有一件事，请把我的名额给叶知薇，她不在支援名单上，回不去。” 从主任那儿出来，柳依云肩膀一松，沉叹了口气。 抬眼间，却撞上了不远处陆南泽那深邃的墨眸中。 安全房内，临时会议。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分外凝重。 “……所以我们决定先转移医生和轻度感染患者，当然我们也不会放弃这里，会有人留下，也会有新的医务人员过来。” 主任的话并没有打破房中沉重的寂静。 他们都知道多留下一天，就代表着多一份感染的危险。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留下的只有柳依云一人。 陆南泽望向了对面的柳依云，深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询问。 柳依云却紧抿着唇挪开了视线。 主任看大家都不想放弃的眼神，鼓励道：“就这样吧，陆南泽带人撤离，大家要相信，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他站起身，指着胸口，声音拔高：“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救死扶伤，千万人吾往矣！” 见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声坚定跟着念。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救死扶伤，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他们在学医毕业时学校教他们的最后一课，也是他们身为医生该有的精神！ 第八章 祝你幸福 柳依云坐在黄沙坡上，望着远方晕红地平线的暖阳，沉默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身旁缓缓坐下一人。 “你这么做陆南泽知道吗？”孟云凯看着她，沉声问。 他刚刚去问主任可不可以留下来，却被拒绝。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被告知具体情况以及柳依云的决定。 柳依云扭过头，莫名反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孟云凯抿唇一笑：“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你们是在谈恋爱吧？” 闻言，柳依云眼眸一暗。 有些事无论她怎么瞒还是瞒不住，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我们是夫妻。” 她将自己和陆南泽的事说了出来。 看着柳依云的侧脸，孟云凯一阵出神，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很多事没办法两全其美，想要一个就得放弃另外一个。” 他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怅惘，柳依云望向他，却听他又开口：“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很亲切，因为你和她很像，她是个欢乐果，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连以后的婚后生活都想好了，可最后我却来做了无国界医生……” 说到这儿，孟云凯沉默了，眼底淌出了点点悲戚。 柳依云好像猜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嘴：“你和她……” “她结婚了，我放手了。” 说完，孟云凯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了身：“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是我的新娘，但我很开心除了我还有人能给她幸福，放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 话落，他转身离开。 柳依云出神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耳边却还回荡着他的话。 放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 是啊，这次分别后怕是很难再见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干脆的放手！ 另一边，正在检查撤离名单的陆南泽却发现上面不见柳依云的名字。 他眉心一拧，找到正在收拾医疗器械的柳依云。 “为什么撤离名单上没有你？” 柳依云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回道：“离婚吧。” 闻言，陆南泽面色骤冷：“你说什么？” 柳依云将手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塞进他的手里，那单薄的一张纸，简短的几行字，还有左下角“柳依云”三字好像就彻底交代了这段两年的婚姻。 一瞬，陆南泽眸色渐深，更觉手中的离婚协议又烫又沉。 “结婚前你告诉我娶我是为了躲避家里的催婚，我同意了，因为我以为相处下来总能改变，可我错了。” 柳依云不舍地收回目光，将一枚戒指放在陆南泽的掌心。 看着那枚崭新没有任何破损的戒指，点点痛意在她心底漫延开来。 陆南泽心头微窒：“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在名单上。” 忍着心口的抽痛，柳依云闷声回道：“我在第二批名单里。” 说着，她俯身将收拾好的医疗器械抱起：“一路平安。”也祝你幸福。 她越过眼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南泽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离婚协议书和戒指，目光紧锁将将走远的柳依云，眼神晦暗难明。 “我在基地等你，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柳依云脚步一滞，依旧继续前行。 撤离当晚。 陆南泽站在直升机舱门前，在迈进去的那一刻倏然回头，撞上了柳依云的目光。 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舱门慢慢合上，柳依云的脸一点点消失，直至完全被冰冷的舱门阻隔。 陆南泽呼吸一窒，想要说些什么，但直升机已经起飞。 他靠着舱壁坐着，手不由伸进口袋中摩挲着那张离婚协议书，上面有柳依云的签名，可他的那处还空着。 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紧缩，痛意促使着陆南泽不断地去回想他和柳依云的事。 他娶她是因为喜欢。 他以为她会懂，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陆南泽捏了捏紧拧的眉心，心底顿生了丝懊悔。 可能真的是他太过沉默，没有给柳依云足够的安全感。 他从衣领里翻出一条项链，摘下那枚随身携带的婚戒，在一旁叶知薇诧异的目光中，慢慢戴在了无名指上。